慕容霄口中的“二哥”是贤妃的儿子,二皇子慕容焱。
冬雪消融,夏意盎然之时,顾鸢与慕容焱初相遇。
只是那时,他们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那时,顾鸢还在北境。
她正身着一件艳红色薄纱裙,跃在马背上,似夏初嫩绿草原上奔跑的赤兔。
见到猎物,她右手食中二指从箭囊里夹出一只箭羽,在空中画了半个箭花,才意态神闲地搭在弯弓上,朝猎物射去,
一箭即中后,还不忘自我赞喝一声。
她勒马回身,正要朝哥哥炫耀,看见顾离正巧挥手唤她回来,顾鸢策马单手捞起猎物,才乖巧地驾马跑到哥嫂身前,
“哥,嫂子,我的骑术如何?”
嫂子郑寻芳含笑相迎,“妹妹的骑术又长进了。”
顾鸢把猎物扔给士兵,吩咐烤来吃,便挽着嫂嫂的臂窝一同走到哥哥面前。
顾离嗔怪,“花拳绣腿,如果在战场上……”
“活不过一炷香。”顾鸢朝哥哥扯了扯嘴,“你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说来说去,我又不会去战场,等我嫁到皇家,花拳绣腿刚好能引来满堂喝。”
“堂堂太子妃可不需要取悦别人。”顾离板起脸,配上银甲束身有些唬人,可双眸分明溢满了宠爱。
“我知道啦!”顾鸢黛眉轻蹙,略带愁容。
她很远便看见哥哥手里捏着的那张薄纸,
在热浪中飘摇。
顾离把家书递给顾鸢,“第十封家书!从隆冬催到了夏日,你也该动身了,本是让你早到京城学些规矩,这下规矩没时间学了,礼部将成婚的一应之物都准备妥当,到了就要成婚。”她避过没接,不看也知道是即刻启程进京备嫁云云。
“皇子还没定下来,他们怎么准备?”
顾离喟然,“适龄的三个皇子每人准备了一套婚服,定下后直接成婚。父亲等你到京城选夫呢!”
谁被选中,谁就是太子。
婚事被顾鸢一拖再拖,变成了急事。
但她拖着不选,倒不是不愿嫁,而是对嫁谁不感兴趣。皆是素未蒙面的人,难不成当面相看一番,瞬时就能有感觉吗?既然是政治联姻,就让这层互利互惠来得更纯粹一点吧!
她摆摆手道,“让父亲选就行。我嫁谁都一样。”
“不想嫁你直说,永安候府要悔婚也是悔得了的。”顾离从来不赞成与皇家联姻,也看得出顾鸢的不乐意,“你可以找自己爱的人成婚,如果没有可以等。”
嫂嫂也跟着附和。
顾鸢神色仍旧平和,“我真无所谓,反正也没喜欢的人,指不定像你和嫂嫂一样,成亲后再相爱呢。再说,注定是要当皇后的,不亏。”
相较于顾离,她显得更理智,甚至许多年前她便接受了这个现实,并坦然等待着这一切。
只是这时的她并不知道,世间,有种无奈是错过。
顾鸢见哥哥眉眼隐忧,拉拉他的将袍,“哥,嫂嫂,你们这些话说了很多次了。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我真的是心甘情愿嫁到皇家的。”
“我也可以现在动身上京,但我有个条件,我自己骑马上京。”
见哥哥迟疑,顾鸢抱住顾离的胳膊撒着娇,“哥哥,到了汴京,那么多规矩等着我,我就想最后放纵一点点,以后可能没什么机会了。”
顾离垂眸看向妹妹,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也有个条件,你不能骑战马,路上穿便衣。沿途不能引人注目。”算是应了。
“我答应。”
几日后,顾鸢便启程了,轻车简行,只带了一个丫鬟,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名唤雪雁。
就在路上,遇见了二皇子慕容焱。
他也是便装,正被一群山匪打扮的人围攻,胳膊中了一刀,顾鸢一箭射杀了其中的山匪头子,慕容焱朝她遥望一眼,颔首示意,谢过她的救命之情。
本来是简单的狭路相遇,举手之劳,顾鸢驱马正欲走,却不想被随后赶来的一队山匪劫住,真正的大当家这才赫然登场。
素未蒙面的两人因为共同的敌人和处境背靠背信任,并肩作战,
慕容焱手持一柄长剑,颇有雷霆万钧之势,击杀近身敌人,每一次剑舞都能带起一片血花。顾鸢一如既往挽着箭花,下手狠准又赏心悦目,射杀远处山匪,
无需多余言语,两人动作流畅,配合得天衣无缝,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两人是初次相见。
不消一炷香功夫,山匪尽数解决,慕容焱抱拳道谢,“多谢姑娘仗义出手相助,敢问姑娘芳名,日后好报答。”
顾鸢同样抱拳回礼,“萍水相逢便是缘,何必拘泥于姓甚名谁。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着“后会有期”,可顾鸢知道,谈何容易,故而不必攀扯一丝一缕。
她翻身上马,驰骋而去,可谁曾想到,当晚在客栈,他们再度相遇。
他坐在窗边,换了身墨绿紧袍,衣襟上绣有云纹。慕容焱手指微微弯曲,正在把玩着一个酒盏,视线虚虚地落在其上,鼻梁高峻,下颚线条分明,透出一股坚定与决然。
看见顾鸢,他站起身,挺拔如松缓缓罩过来,“姑娘,又见面了。”
北境儿女没那么多扭捏,顾鸢顺理成章与他一道把酒畅饮,相谈甚欢之际,莫名有种惺惺相惜之感,顾鸢见他武艺非凡,且有投身军营的志向,取了自己贴身玉佩送给他,
“这块凝脂玉虽然不值钱,可你若想投军,去北境顾家军找顾离将军,还有几分薄面。”
慕容焱眸光一滞。
他大致猜出了几分顾鸢的身份。
那晚,他们不知喝了多少坛酒,从比武到吹箫,谈天说地,寰宇内外畅游无际,
保持着十足的默契与距离。
一晚欢愉。
两人醉得倒在一起,不省人事,第二天匆匆收拾行囊,分道扬镳。
再次分别后,顾鸢当真以为天涯海角、无缘相见,可她却在自己的婚礼上,从红盖头下,看到了系带垂下的那块凝脂玉,
那时她才知道,他原是当朝二皇子,替太子接亲。
心中曾知涩,曾有悔。
很快,她便接受了现实,接受了太子,只是不成想所托非人。
时隔两世,这段往事深埋心底,如今想起来,怅然多些。
如若当时问了慕容焱的身份,或者后来义无反顾地选择和他私奔,结局会不会不同。
车轮滚滚,风声掠掠。
顾鸢思绪拉回,驻足回望着慕容霄片刻,眸色缓缓收紧,这件往事知情人不过三四人,慕容霄是如何得知的?
两人登上马车后,慕容霄没想过就此放过她,语气愈发冷沉,“回东宫你立马把孤的身体还给孤。”
“你有什么办法?”顾鸢双睫如纤云垂下,许是累了,淡淡地回问。
“同房。”
“不可能!”
“你果然还想着二哥。”慕容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别费心思了,你想嫁,他也不敢娶。”
顾鸢平静地审视着他,上一世她只顾沉浸在慕容霄的甜言蜜语里,没想到重活一世竟能遇到这样的奇景怪辞,
“逼妻子承认对别的男人动心,你心里这么舒畅!”
慕容霄紧绷着双唇,姣好的面容蒙上一层阴云。
当然不舒服。
试问哪个男人喜欢戴绿帽子,可他心中隐匿角落却也萌生着另一个更龌龊的想法,如若太子妃有错,他就可以多个拿捏她的把柄,
尤其看到顾鸢疏离而陌生的眉眼,越抑制不住地如此想。
顾鸢就是如此,从他第一次见她之时,便感到她与生俱来的傲气,不是凌驾于上的傲慢,她是天上皎洁的那轮月,纵然他顶着太子的头衔,也只能仰望。
浓烈的征服欲在阴暗的角落肆意生长,胸口仿佛烈火浇油般烦躁。
慕容霄心中鼓动着燥意。
他早就打算婚后与顾鸢举案齐眉,让她尽享女子的宠爱与太子妃的荣光。他也不会亏待自己,再纳几个侧妃,一定是温顺听话的,就可以得到男性的满足。
只要等他坐上龙椅,兵权在握……
是以,他请了旨,让二皇子去北境从军,一则分开两人,二则用他把兵权从永安候府手里慢慢抢过来。
多好的一部棋局,却因为荒诞的换身体打乱了。
痛苦而抓狂的嘶吼声被慕容霄强行按下,他眸中光影不断,情绪百转。
他被顾鸢不咸不淡的神情噎得胸膛发闷,可身体还在人家手里,硬来撕破脸皮对换身体和要兵权都无益。
念及此,他静默片刻,缓缓咽下涩果,换了副清润腔调,
“鸢儿,孤也是为了咱们的将来,你我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这个样子如果被发现,贵妃和大皇子肯定会大做文章,到时候东宫之位难保,你也会受到牵连。”
如果上一世,慕容霄如此“通情达理”地与她分说,她一准心暖意满地应了。
可今非昔比了,他如今这副虚伪的嘴脸,只会让她作呕。
慕容霄却像打定主意恶心人到底,完全不顾顾鸢的冷眼相对,“明日就要归宁,礼单我先前早已定了下来,不亚于聘礼的礼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
伸手要握顾鸢的手掌,顾鸢可不想自己的身体再与这副肮脏的身体有任何接触,如避火蛇般挪开,慌声道,
“那你我二人夫妻一体?!好啊!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不纳妾,可愿意?”
见顾鸢语气缓和,慕容霄正了正颜色,“纳妾之事你刚才也看见了,是父皇母后的主意,朝中局势复杂,我需要拉拢一些势力为我所用。”
紧接着又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她们即使进了东宫,也只是逢场作戏,孤的孩子,只能你来生。”
“真是天大的恩赐呢!”顾鸢轻笑出声。
只不过是待她打入冷宫,将她的两个儿子过继到柳如烟名下罢了。
好个如意算盘。
慕容霄没注意到顾鸢眼底闪过的冷峻和不耐,轻声道,“这不是恩赐,是我对你的爱恋。你只要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他此时的嗓音如细雪绵绵,自以为情谊甚浓,欲将顾鸢揽入怀中,顺理成章临幸于她。
呆在这副女人的身体里,每一次呼吸都是酷刑。
他一刻都等不及。
没有预想的温存,只有一道清如雪莲的嗓音响起,“你以为我还会放任你的脏手碰我的身子嘛!”
顾鸢眼中没有光亮,只有重生前的一片猩红,
“同房不可能,我会找到办法换回身体。”
以此为条件,逼他签上和离书,
自此,桥归桥,路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