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偏头的功夫,溪川从房顶坐起侧着看向他,浅淡色的眸子里铺开一层暖金色的光。将他刚刚收回的理智尽数包裹打散。
“我……”太子殿下略一挣扎,又觉得也无不可。
反正自己这一生应该不会被什么世家大族的女子看上,也不会有后代来重蹈自己的覆辙,也不是不可。
“嗯?”溪川见他纳闷,浅声询问。
直白的眼神投射瞬间击溃商沉木的防线,那目光信任着他,包容着他,愿意接纳他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相比之下,自己这颗浸泡在谎言和利用里的心脏太过肮脏。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自私越矩,只为自己,他没有考虑过溪川会不会同意,她会如何想,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没有面皮之人。
她是否会畏惧世俗的眼光。
他有点想靠近,又有点想逃跑。
定是这阳光太过惹眼,他想,他将私密田园滋润出的绿芽怨给太阳。
溪川却好似浑然不觉,被酒渍润红的唇弯成好看的弧度还在凑近,脸上像抹了姑娘家用的粉脂,人美而不自知。
商沉木一下便慌了神:“溪川,溪川兄可有心仪之人?”
“没有,殿下呢?”
商沉木慌不择言:“自,自然是还没有。”
“可我听四皇子殿下的长子都快周岁了,殿下却真的连心仪之人都没有?”
调戏,这是活脱脱的调戏。
商沉木觉得自己现在看什么都像勾引。
“自然是没有的,你再问,我治你的罪。”
溪川仰头痛饮,开口尽是无限包容:“好,我不问。”
溪川是沉默了,却轮到商沉木不淡定了:“明驰都有喜欢的人,溪川兄没有?”
“殿下方才还说再问治罪,怎么到我这儿就不治罪了?”
商沉木傲娇地昂起头:“我是太子。”
溪川笑着道:“好好好,你是太子,我是真没有喜欢的姑娘。”
商沉木心尖一提,没有姑娘,那是有汉子?
心念转瞬被掐灭,呸呸呸,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还没等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一道不合时宜的嗓音打断了旖旎的氛围。
“皇后叫你们吃饭!”是楼箜。
“喊的跟村头大爷似的。”商沉木恨恨咬牙腹诽。
可怜的小朋友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兄弟已经离自己远去,嬷嬷一样跟在后面碎碎叨叨。
“说了不要去房顶喝酒,危险危险,喝大了滚下来怎么办……还喝!给我!”
看着猝然空了的右手,商沉木不知该感到落空还是庆幸。
又或是侥幸不知道她的心意,便可以期待她的心可以为自己而空。
这是溪川第一次见到久仰名号的四皇子。
乍一看和商沉木分外相像的眉目,仔细看却会发现两人天差地别。
较圆的面庞骨架将细薄的皮肉顶起清晰的外延轮廓,皮肤是小麦色的,与商沉木站在一起像宣纸与墨,黑白分明。一身简素的衣装不显单薄,反而因为紧致喷张的腱子肉而穿出甲胄的气概。
她大概懂得为什么皇帝会这般忌惮他,此子,有帝王之相。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溪川总觉这位四皇子殿下的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停留在自己身上,不像是陌生人初次见面的打量好奇,倒像是久闻画卷的书生第一次见画中的姑娘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般,透着比较。
比较她与传闻有何不一样。
不过她也没在意,全程吃着自己嘴里的饭,看商沉木一个哥哥,如何狗皮膏药一样给岿然不动的弟弟……撒娇。
“喆志,你说好的把小侄子带给我看的!”
商喆志无奈地看向他:“他才一岁,上京路远,不好带。”
商沉木——我不听我不听。
“诶呀你在信里说好的,白纸黑字~”
“等他大一些,我一定。”
“好吧那名字得我取!”
“好。”
“字也得我取!”
“好。”
“诶呀,我连弟媳妇都没见过呢~”
“好。”
“……?!你根本没有在听我讲话!!”
“……抱歉。”
“啊!弟弟长大了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你可爱,你最可爱。”
“……”
要造反,但又打不过怎么办。
太子看着那一身精壮的腱子肉,着急在线等回答。
饭罢,溪川和楼箜告别皇后便欲回李将军那里,商沉木和母后胞弟还有自己的家常话要叙,她与楼箜还要准备即将到来的考试,那厮心思早已野的不知道去了哪里,再不管管,怕是要考个惨不忍睹回家遭皮鞭。
二人方至宫门,一辆红漆马车便擦边续续而过,在二人身侧募地停下,溪川听楼箜小声说这是右相的马车。
棕色布帘被缓缓掀开,一双玉沁的手先一步映入眼帘。
溪川旋即怔了一瞬,她没见过这般好看的手。
不似柔弱无骨,也未肌肉填蓬,薄瓷一般的皮肤如同裹着细玉,指节修长有力,一丝薄茧也无,简直像是精心雕琢地一般,比日光还盛。
“看什么呢?”他浅笑言言,竟是个好脾气。
溪川赶忙躬身行礼致歉:“草民自乡间来,未曾见过右相,有所唐突,还请右相赎罪。”
“你觉得我的手好看?”
溪川被这直白的脾性噎了一霎,只得点头赞同。
荷挽联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冒犯,他欣喜地紧,平日里右相大人最宝贵自己的这双手,怎奈没一个奉承的人,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了一个讨喜的,开心还来不及,怎会恼她。
他放下帘子,悉悉索索一番,丢了个红色的玉佩出来递给她:“今日我见你与我有缘,呶,拿着吧,有了它,丞相府里你畅通无阻。”
马车悠悠离去,坐在车内的另一人稀奇地问道:“平日里借你这玉佩看一眼你都不肯,如今怎么这么便宜地送给旁人。”
荷挽联收起方才大咧的姿势,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街道上,楼箜拿过那枚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什么门道都没看出来,注视溪川的眼神不免膜拜几分,他这山沟沟里见到的宝藏什么时候这么值钱了,连右相都背着他认识了。
他将玉佩一甩,拿穗子对着她:“说吧,右相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真不认识他。”
“真假?右相朝中从不与谁结交,怎会给素昧平生的你送玉佩,骗我。”
溪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眼一瞥,在拐角遇见救星:“看旺善堂,你说好要请我吃的。”
“哦对对对,走。”
楼箜果然被岔开了话题,转瞬忘了方才的事情。
溪川收起玉佩揣在怀里,大爷一般迈步楼内。
其实说起来旺善堂她不是没来过,以前和李淮源还有楼埙狼狈为奸的时候常来,那是她的钱被严格管控着,衣服鞋子都是楚天赐穿什么她穿什么,提前买好的,那两个傻子以为楚家亏待他,掏心掏肺想尽理由带她出来打牙祭,旺善堂也因此成为三人的秘密基地,此时再来,颇有恍然之感。
当时他们三人被称为丹枫三杰,也是因为这间雅堂。
在旺善堂的三楼有一排房间彼此打通,每每蟹肥菊艳之时,旺善堂的老板便会召集一众文人雅士来此品湖蟹、酌菊酿,挥宝墨。
许是当日酒酿太过醉人,溪川没忍住饮空了三瓮,浅酡色的醉意渐渐蔓延晕染,眼前的景物都有些不真切之感。
她在一众人的嬉笑撺掇之中,拿起桌上毛笔,洋洋洒洒便是一篇咏蟹诗。
当时年少轻狂,人狂诗狂,举止也颇为放浪,她顿笔结尾,不等他人观看,便将木窗从屋内撞开,墨色头发随风舞动,真真诗狂一个,鎏金宣纸上狗屁诗一篇,散着酒香,飘下楼去。
恰枫叶正红、骄阳正盛,楼下共嬉玩闹者云云,争先恐后去夺那大字不连的孟浪诗。
或许其中不乏皇子王孙,可她真的不记得,只觉飘在云端,与那红枫乱舞一处。
楼埙和李淮源得了热闹,也纷纷抛下自己的诗,比她的好、比她的正、却没她的浪。
她浪过了头,给楚天赐浪来后半生无忧的殊荣,给自己浪来一顿躺床五天的板子。
自此,丹枫三杰成一美谈。
只不过现在一个假、一个贬、一个失了一条胳膊再无缘沙场。
溪川品嚼着口中的酥点,终于问出了那个从一开始便好奇的问题。
“你哥哥的胳膊......”
“是楚天赐那狗日的害的!”楼箜闻言气愤地将酒盅往桌上一摔,洒下零星的酒水滴在桌面上,反射碎光。
“你不知道那个狗碎有多日,当时有人绑了他的相好,他明知是陷阱,自己不去,让我哥和淮源哥去。结果惹了不该惹的人,被人痛打一顿,我哥一条胳膊没了,淮源哥降职被贬,结果你才那杂碎怎么着!他娘的投靠了二皇子,他们一家都成了二皇子的狗腿,但那二皇子就是害我哥残废的罪魁祸首,所以我哪怕死也不站他二皇子的队!”
溪川默默听着,心脏像被人攥紧撕扯一般的痛,她小声问道:“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