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浅寒暄几句过后,皇帝表达了一番对楼箜的赞赏,以及对溪川的青睐,便赏些茶水果子让他们到旁吃喝等候去了。
眨眼间,热闹的殿内又只剩商沉木和皇帝两个人。
一阵良久的沉默。
终后是皇帝先打破这番僵局,他道:“盐仓之行,可辛苦?”
“不辛苦,多谢父皇挂心。”
“听闻你与你二哥有些矛盾,你们兄弟之间应当......”
商沉木抬头打断他的话,或许是因为今天听到的消息太过复杂,让他忘记了自己想来显露出的乖巧顺从的本来面目,他难得地那般不尊重自己的父亲。
“是二哥把我抓去的。”
皇上原本和蔼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他训斥道:“万事要讲证据,不可信口雌黄。”
“成家的人都是二哥的人,他们骗了我,这些李将军都告诉过您了。”
“这只能证明你自己难辨真假,我放你去就是历练你的,你反而将所有的锅都推给你的二哥,要不是你的二哥上山剿匪,你还能回得来嘛你。”
不知是否是一旁屋内二人给予他的底气,今日的商沉木异常有想要辩驳的**:“那些土匪与成家向来一伙,他们便是狗咬狗装样子,死没死都不一定,换层皮又是别的地方的蛀虫。”
皇帝闻言气极,一把将桌上的镇纸扫打摔落地,在寂静的夜里,滚落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满口胡言!”
商沉木似乎是觉得有些可笑,他那人人称颂的父皇总是这样,不听他所说,不信他所言。
不知外头的黎民百姓是否相信他们一直侍奉的君王,是这般独断专行的模样。
哦,对,他们已经信了,而这个外人眼里一言堂的最终受益者,则是他,一个受人诟病的废物太子。
多么嘲讽又可笑。
“我想参加皇弟的庆功宴。”他垂下眼眸,疲于应付。
“他今日自请以平乱之功,抵你母后下毒之过。庆功宴上他不会出现了。”
商沉木冷笑一声,他就知道。
照做往常,他早就习惯这一口又一口扔来的黑锅,可今天他想要一个公道,一个被人撑腰,不用在乎后果的公道。
他平静地伸直胳膊,摊开手心,手掌内赫然是那枚摔坏了的金簪花。
“父皇,这个簪子被人撬过。”
皇帝肌肉募地紧绷,或许是一点心虚作祟,他没有发怒,只是回靠在椅子上问道:“所以呢?”
“有人故意提前撬了这个珠子,让贵妃轻易地便将其摔坏,惹怒母后。”
皇帝不疑反笑:“那那人怎知皇后那日便会带这个簪子。”
“是啊父皇。”商沉木反问道,“那人怎会知晓皇后那日会佩戴这个簪子。”
闻言,皇帝的脸色立刻变的青一片紫一片,斗起的肌肉微弱颤动:“你怀疑你父皇。”
“父皇敢拿九五至尊发誓,您没做吗?”
“你总是这样,怀疑我。”皇帝摇摇头。
“那好。”商沉木收回手中金簪,昂起头来说到,“那我要查这个案子,给贵妃一个交代,还我母后一个公道。”
皇帝立刻急了“你是皇后的孩子,你介入众人怎会服,岂不添乱。”
“那四弟那么小便被您放到边疆去了,战功累累,让他查。”
“你也说了他久居边疆,他知道什么,如何查。”
“那便让二哥查!”
“承志是贵妃的孩子,难保对皇后不利啊。”
字字句句,可谓情真意切,断了商沉木所有想要辩驳的后路,可真谓是有苦说不出。
他简直要气笑了:“父皇,你这样让我如何相信你。一个亡者之物,也要利用成这样吗?一个败絮烂绒的面子功夫,也要强撑到如此吗?”
皇帝摇摇头,扶额苦笑:“你总是不懂我。”
商沉木闭紧嘴,将心里的话生生咽下。
我是太懂你——他想。
“儿臣冒犯了。”他道。
“知错便好,那便罚你……”
“皇上,草民斗胆进言。”
一道清越又带着沙哑的声音骤然出现,如同之前千百次出现的那样,宛若救世主降临。
父子二人齐齐循声望去,是溪川。
商沉木大惊,皇帝闭门议事,她竟如此闯入,未免太过大胆。
他急急转头就要替溪川求情,肩膀却被人轻轻拍了两下,像蜻蜓点水般,却令人莫名安心。
“打扰陛下议事实在是草民的不对,只不过有要紧事要禀报陛下,此诚关乎我朝盐引之事,万分火急啊陛下。”
听闻是大事,皇帝的火消了一半,但被冒犯到的不爽却并不能一应消失,出口的话还是呛人。
“即是这般着急的事,为何方才不讲,即是关于盐引的事,为何不说于李将军。”
溪川将头埋地更低,尽显诚意:“那是因为草民没将证据整理好,怕说出的事不诚,所以不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
“哦,那现在是如何想通?”
溪川从袖口内衬里掏出一扎卷宗,是她从成家搜证据是顺带捎走的,并不难寻,只不过关于一些风土人情记录,寻常人不会想到翻看罢了。
早在进宫之前她便预料到商沉木或许会与皇帝有所冲突,便提前备着,只不过当时她以为会是皇后幽闭之事,如今倒是错因确果,误打误撞。
“这些是成家府里记录的盐仓兴衰事录,草民发现有所出入。”
皇帝伸手接过好奇地翻了几页,一个可有可无,史官都不一定感兴趣的东西,她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有何问题?朕倒是没看出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溪川抬眸,声音铿锵有力:“陛下,水至清则无鱼,洪家对不上的账册记录能抄一本,而成家却干干净净到好似没拥有过盐引一样,难道这便不是问题吗?再看此册,全然没有遗漏,墨迹浅淡一致,字迹一致,且没有翻页痕迹,就好像全新编纂的一样,有做假的嫌疑。况且此书用纸并非南边盛产的黄草纸,而是北边才会用到的甘草纸。”
皇帝神色一凝:“所以……”
“所以草民怀疑成家并不只是不干净。”
溪川言尽此处,适当地停止了继续说明,伴君如伴虎,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为何南方盐官会用北方草纸记录,这草纸又来自于谁,成家受谁庇佑,他自会去查。
她要装傻,才能拆开商沉木。
果然,皇帝轻叹一声,赞许地冲着溪川点点头:“后生可畏啊,听说你是乡试解元,不错,好好考试,争取中三元,我朝若有两位可是可喜可贺啊!”
溪川攥紧的拳头一紧,指尖近乎要掐进肉里。
不过她面上不显,还是那副温良恭俭让的乖学生模样。
“多谢陛下赞誉,草民定不负所望。”
皇帝将目光投向商沉木,目光挣扎,似是因有外人在,而不好再说些什么,良久才叹息般说道:“明日,我会解了你母后的禁足,让喆志进宫,下毒之事不许再提。”
饶是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甚至于因为有了溪川的刻意介入而比料想的还要好,他的心理还是不免一丝悲意。
“谢父皇。”
三人回殿时,距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溪川和商沉木爬上屋顶,遥看漫天星辰,坐等太阳从视野尽头一点点爬上来。
黎明即临,是沉睡的上京皇城渐渐苏醒的征兆,这头昏睡藏牙的巨兽昂扬抬首,却让人感受不到蓬勃朝气,乍亮的白天尽是比暗夜还要人惧怕。
是新的一天了啊。
该有新的希望了。
溪川偏头看着商沉木一点儿未动的金秋醉,问道:“不喝吗?不好喝。”
商沉木勉强地笑笑,听话喝了一口,苦地呲牙咧嘴。
溪川躺在房顶上笑话他:“殿下搞诈骗啊,明明是你推荐给我的,说什么黄金万两不值上京秋醉一口,诓我啊。”
商沉木无视她的嘲笑,问了一个好奇已久的问题:“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溪川脑海里下意识出现的是楚值那张肥头大耳面目可憎的八戒脸,眉头不开心地皱起。
看的商沉木一疑,那溪老头儿看起来蛮和蔼可亲的啊,也是表里不一的吗?
溪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溪老父,眼前立即浮现出老头儿银白胡须,中药缠身的病态。
“他身体不好,但对我和我母亲都很好……”
“然后呢?”
然后……她也说不出来,自己和他相处也没多久,也不经常打照面,毕竟没养她,二人彼此都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
“他一拳能打十个欺负我的人,还会写文章,是个秀才……哈哈哈你那什么眼神……”
盯着商沉木“你编,你再编的”目光,她终于忍不住笑,开口告饶:“殿下饶了我吧,我真编不出来了。”
她说这话时一模亮色瞬即自地平线处铺开,左右拉伸出一道亮丽的光线,从她的下颌角处掠过,将俊朗的眉目割成明暗亮色,暗的深鹜,亮的发白。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商沉木总觉得溪川袒露出来的一节儿脖颈在有意绷直,在亮色的朝阳铺盖下显得流畅细嫩。
太子殿下默默咽了下口水,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烧。
是酒的缘故吗?
“殿下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