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好像是为了验证溪川所想非虚,陈致理贱嗖嗖地摇头晃脑,笑得十分得意:“我就是故意的,小兄弟,你一把砍刀跑过来两手一扬,便伤了我两条腿,一张巧嘴上下开合一番,就让我兄弟好生睡到现在,有仇不报非君子,我就是故意将你留在火场的。”
溪川倒吸一口气,将自己呛得又弯腰差点将肺咳出来,缓了缓,虚脱地靠在门框,看着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陈致理也被这味道呛得直不起腰来,气笑了出声。
“你有这闲心不如一刀将换了你命的人剁了喂狗,真是的,这会儿提什么报仇,我看你就是心思都被我猜中,想给我找不痛快,你根本没想过若我临场露怯,让你这计谋扑了空,会不会被他们乱箭射死,先火呛,再箭捅,今个儿我也是栽在你手里,体会了一把夹缝求生的刺激。”
“年轻人,我说过了,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还想算计过我,你还得多练练。”
溪川没好气地叱了一声,伸手指尖弯曲点点:“钥匙。”
陈致理却还是没理她,就像这钥匙是毒药一般,不可说,不能说。
溪川已经气到提不起气来,便想起身,将钥匙自己搜出来。
却在这时,一柄烛台被旁边人推倒,火势燎原一样呈扇形,笼罩在溪川惊愕的眼前,面前清晰的人脸轮廓被抽动的空气捏团成模糊的火苗,只有那透过她不知追寻些什么的目光,耀眼的比熊熊火光还要夺目。
陈致理的声音透过火墙,不受任何干扰地响在溪川的耳畔,敦实的声音宛如老者,淳淳教诲;“我时常想,你看看屋外的那些人,和当初的我一样,对自己的未来拥有无限遐想,那希望,真美好啊!”。
“死一人,或许什么也改变不了,顶多是我爽利,可换命之人死后,我又能如何呢?好像失去的再也回不来了,若我死,能为屋外那些怀有我曾经梦想的人夺取点什么,或许,还算得上是死得其所,而你们活着,又会有更多的人不再受你我今日之苦,这日子啊,岂不是越来越有盼头。”
“哪怕,哪怕我换来的权力有一分照在一个与我志愿相同的人身上,这世道,会不会便还有一丝的希望。”
“你......”溪川掩住口鼻,看着那被火海吞没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贴近她的身躯,带着灼热、滚烫的温度。
“溪川啊......”他轻轻吐出一句请求、却似安慰、似希冀,“别被短浅的人蒙了目光,多看看远的地方,你的人生要如何赢得泰山之重,才最为重要啊......”
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钥匙被滚烫的一只手塞进她的手心,吧嗒一声,身后一阵剧痛传来,她踉跄在地,看着流星地箭矢划过身侧,身后传来烈火烧制皮肉的滋滋声,还有□□倒地传来的闷哼。
下巴磕在地上,嘴里冒起酸涩的甜腥气。
那鬼新娘的宛转嗓音突贯入耳道,她惊觉那水袖飘舞之下的,竟会是他,竟还是他......
方才朦胧唱吟的最后一句话还在她的脑海里循环侵略。
“十二寒窗空余恨,今有十一葬火城,却有尸体满打满,你猜,是谁被轮转相连的命运,偷了人生。”
溪川强撑着站起来,将黑色封边、窟窿装饰的鹅黄色衣衫高高举起,用沙哑的声音向眼前的军士呛咳着呐喊:“救,救我,太子也在火海里,他们要杀了我们!”
身侧军士呼啦啦冲上前去,手里提着吊满水的木桶,还有些人向外疾奔蓄水。
县令伸手一指她,便有两人上前拖着她往县令面前走去。
“莫怕,我来便是为在座考生主持公道的,你慢慢说。”
溪川看着眼前人装都装不像的关心,强忍心头鄙夷,双目垂泪,半是装可怜,半是想给他演示一番什么叫做真正的演技,练不好,请别演,怪丢人的。
“县令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我们好不容易读了这么多年书,想着博取功名,为家中老母添几件新衣,这帮人,要杀了我们,还绑了太子殿下啊大人,大人,您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县令缓缓将布料从溪川手中抽走,递给身旁人确认,随后继续问她:“你确定太子在这里?”
“我确定大人,我确定,他们是打算将太子烧了的,我们几个考生发现之后奋力抵抗,却还是让他们将太子拖了进去,我也被拖进去了,所幸太子殿下一人拖住十人,将我推了出来,可还是有人跟在了我身后,幸好大人及时放箭,我才幸免,谢谢大人,大人快去救太子吧大人。”
三言两语间,火势全灭。戒慎堂的考生也被带了出来,佝偻在军士旁边,大多数人脸色都十分不好,身上或深或浅都有伤口。
溪川转过身去一瞥,身后鹌鹑一般立了一排排,转过头来不免心中想笑——那帮人,做戏做的真全,这么多人全部害怕成这个样子,一看就不是装的,定是实打实受了一番惊吓。
县令挑起一人下巴,厉声询问:“太子可是被拖进了火场?”
那考生哆嗦着两条腿,差一点就要给县令跪下,哭着应答道:“是不是进火场了我看不到,只是有人说要烧了太子,我们就去抢,只是打不过金甲卫,眼睁睁看着太子在地上被拖进去了,哦,有一个,当时打的特别乱,溪川冲出去了。”
县令点点头,算是信了大半。
此时火场内被烧的已经变形了的尸体被拖出,码成一排,胆子小的闭眼已经忍不住想要吐了出来。溪川踉跄着回到考生中间时,却漫不经心瞥到一个陌生的脸孔。
其实考生每个人具体长什么样子她是真记不住,只是她向来记性好,又每日注意这些,大抵看了个脸熟,这才察觉有些不对。
再想细看时,他身侧的那人却将他肩膀握着,轻拍安慰,想来应当是认识。
她便当自己看错了,又转过头去。
此时天边蒙亮,院内焦黑尸体也是能被看的真切几番,属于“太子”的那具尸体便被很快找到,玉佩、装饰都经太子身侧护卫验证,是太子的物件。
溪川松了口气,至少第一关是过了,她打眼扫去,随意数了数尸体数量,或许是陈致理最后在她耳边数落的话还是种下怀疑,她从左到右轻点数道:“一、二、三......十三!”
心下警铃大作,那句话再一次旋绕心头,从一个谜面变成纪实的忠告。
除去太子所占,竟是满打满。
她募地回头盯紧先前觉得可疑的考生。
考生早就被剩余的金甲卫打散了,这也是为什么她和太子被拖入火场这场戏不引人怀疑的原因,因为大家不在一处,且都自顾不暇,便只能凭借衣服颜色认人,自动认为事实就是他模糊看到的那样。
但是他身侧人总不能不认识他吧,更何况他身侧那人溪川识得,是第一次就被鬼新娘吓哭了的人。
除非......
她瞪大了眼睛,眼中瞳孔募地缩小,一个荒谬却无端符合当下场景的猜测浮现:“他是帮凶。”
有了这层认识,她再次投向县令的目光变成了更加凝实的探究。
如此兴师动众,杀太子换考生,他一定不会只换一个人,如今一具已经变成尸体倒在火海里,那么之后他一定会想办法将人员流散开来,一对一询问,问完便放人,最后拉开两个被询问者进入同一间房屋的时间,借此多换几个。
而这些被换考生的身边人,一定早已被收买。
至于其他人并不重要。因为即使到时候科考重新举行,也不会有人想起之前只见过一面的人长什么样子,大脑只会修正人的印象,将错误的事变成真的。
这场考试,是一场多方人马蓄谋已久的狩猎。
溪川深吸一口气稳定思绪,一边祈祷着楼箜能跑的快一点,赶在一对一询问前带着楼大将军赶到,届时有太子和将军在,定能护人安全,一边又在冥思想着县令到底会将人藏在哪里。
置换考生是个不能见光的勾当,那么必然不会大摇大摆将人领进,必定是藏在他身旁的人当中,而县令旁边的,便只有衙役和军士。
这帮人,一定是被保护的极好的,不太会是与金甲卫相拼在前的兵,也不会是灭火冲锋的前锋,更不会是搬挪尸体的苦力。
会是谁呢?
溪川眼神飘忽,掠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从站立进贡院为止,一直未曾动过的一对三排六列人马之上,那对人一直紧挨着站在院落中央,纵使对外人马如何变换停走,一直未曾动过。
想来,这其中定有代换的考生。
溪川放松身侧攥紧的拳头,也就是在此时,背后被看出血痕的伤口才后知后觉钻心痛起来。
她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还陈翰林呢,记仇死了,就算是做戏要做全至于砍这么深、这么长一条口子嘛,包都没法包,又不能找医士,真麻烦。
又过了许久,等到天边大亮,可以看到云层下方圆萤的太阳,院中关于尸体的事尽数被处理干净,县令才终于想起最后一件大事还未完成——换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