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沉木大惊失色:“溪川兄,你这是......”
溪川捆好自己的布袋子,双手向着商沉木的方向举起,是一副要将太子殿下拉下水的架势。
“伪装啊,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了,而且要是有刀往脖子里砍的话,我们也可以护一护,聊胜于无嘛。”
商沉木死死扽住自己的外衣,不给眼前人畜不分的“陌生人”靠近自己的可怕可能:“我不,这样好傻啊。”
“太子殿下。”溪川的嘴捂在布里,只能传出一个模糊的概音,这样听起来更像山匪了,太子内心分外拒绝。
“殿下。”溪川继续好言相劝着,“他们都认识你,万一要是真的想砍你,一定是豁出命来砍你的,而且你长得很乖,没有威慑力啊,这样是不是恐怖多了。”
商沉木内心哭号——谢谢,确实已经很有威慑力了。
最终,太子殿下的胳膊还是没能拗过溪川的大腿,生无可恋地顶这个衰形下垂眯缝眼爬上了县令家墙头。
在被吊着往下行进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很像宫里嬷嬷打水时的井,往看不透深浅的黑暗里,缓缓探寻。
此时正值夜里,厨房十分空荡,二人几乎是畅通无阻地进到了厨房旁的偏屋里,溪川伸手在窗户纸上细细捻出一个孔洞来,屏住呼吸,将纸包里的迷药点燃,往屋内使劲儿扇着。
虽然工具有限,大半的风还是吹到了外面,好在量够多,二人交替扇风,又捂着衣服,硬生生在手忙脚乱之下将屋内人迷得昏睡不醒。
徐徐撬开大门,两人一人一捆绳子,先将屋内两人绑紧,口中塞好布团,再一人一盆水、几个巴掌,唤醒来。
溪川压低嗓门,让自己现在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低哑,就像鸭子在叫。
“非常抱歉地打扰你们了,深夜到此呢,主要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就是不知道各位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小忙呢?”
厨子:“......”
他们能说不吗!
给他们说不的可能了吗!
大胆劫匪,一点人不当!
当然溪川是不可能听到二人内心的声音的,所幸当他们默认十分乐意了,便示意商沉木将刀子抵在一人喉咙处,取开塞在嘴里的布团。
“既然答应了我,那就要信守承诺,我不喜欢临了反水的人,懂?”
厨子点头如捣蒜,生怕点慢一点尸首分家。
“好,我问你,平日里,你共管多少人吃食?”
“老爷、大太太和两房小娘屋内人手加上府中杂役共七十八人。”
“不管其他官员?”
“不管,那些不关我们内院厨房的事,我只管老爷家里人的饭和重客的饭。”
“哦?”溪川接着追问道,“那府内最近可有重要客人?可曾多添碗筷。”
“有的,多添了五张嘴,老爷特地嘱咐的,要将人伺候好了,饭要做的可口,定时定点送。”
溪川心下一沉,既是往内院送的贵宾,定于商沉木脱不开干系,会不会是宫里那个......
她摇了摇头,将一闪而过的念头掐灭,如今之重只是明确县令召集军士的目的。
“那外院最近可有剩饭?”
“剩饭......”厨子的脸上显出一丝迷茫神色,他不懂为什么歹徒要问这个。
“说。”商沉木一声低喝,手中刀又往脖颈处近了几寸。
“我说我说。”顾不上眼前神仙到底是何意思,他只觉小命有些危险,忙不迭往外倒豆子一样吐话,“没有,近日里外院有多来的人,但从来没有人手都不够的情况,老爷早就请好了厨子,让我们不必操心外院的事,只管看顾好府内的贵客。”
到此,溪川基本确定了县令的目标就是商沉木,手中迷药翻手一掏,将方才纸包内剩余的一点全给了叫醒的厨子,然后拉着商沉木的手往外跑。
“你可知附近还有谁可以投靠?”她边疾驰边问道。
“楼老将军,他的驻地就在不远处。”
楼老将军,楼镇擎!
溪川心中纳罕,此人常年居于京城,是天子身旁能将,非必要不出山,为何此是会在这儿山沟沟里。
商沉木紧接道:“但是他们既要捉我,肯定怕我跑,此时的城门定然皆被森严,我们出不去的,但是明驰兄可以,老将军定在他身边留了自己的人,明驰兄功夫好,他身边人也不差,比我们逃出去的希望大。”
溪川想了想,觉得此言十分有理:“那我们便将他带出来,然后藏起来。”
“不行。”商沉木拉住溪川的手忽然停住,“我们要将所有的考生都带出来。”
“你疯了!”溪川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先不说我们能不能在有人逃跑之后加强防卫的贡院里带出楼箜,你觉得那些考生都会攀墙爬院的本事吗?届时腿还没上去呢,人就被拽下来了,再说了,他们的目标是你,为难考生作何,他们一定是会打着救考生的名头去的,所以他们的安全你大可放心,先保好自己好吗?”
溪川伸出手去又要拉,却还是扽不动杵在原地的商沉木。
溪川回过头去就要将人扛起来带走,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她有些恼了。
“别,你听我说,前来杀我的可能是我二哥,他杀我不眨眼啊!”
溪川将人放下来,确定了一番:“可是韩王商承志?”
商沉木有些畏惧地点了点头,溪川思索着方才提到的名字,也罕见地烦躁沉默起来。
此人与商沉木之间的瓜葛在她当初居住京城之时,便颇有耳闻,只不过大多都是从小摊小贩中听的野史,因为对不遭待见的太子殿下颇为戏谑,所以即使在上京那种地方,这些传闻也未被明令禁止。
每人口中故事略有偏差,但也是大同小异,说这当今圣上与贵妃卫矜曾是青梅竹马,自少时便许下姻缘,只等女方及笄之后择良辰嫁进皇家。
但天有不测风云,圣上二十二岁之时,与胞弟一同抵御北国桑屿,身陷围城苦等荷家援军,荷家却在此时以后位相挟,逼圣上答应娶商沉木的母亲,荷青觞为正妻。
但圣上与卫矜情投意合,不忍辜负,这一犹豫,也使得胞弟战死沙场。
最后以圣上妥协为终。
但圣上并未将此仇怪罪于荷青觞,相反,他对她极好,后宫之中纳妃寥寥,也坚持将她的孩子立为太子,可谓是给足了皇后体面。
但此举也加重了商家子嗣间的隔阂,譬如这个商承志,极其不满商沉木去坐这个太子之位。
明明受皇上喜爱的是他的母妃,明明十五岁便从桑屿手中杀了个七进七出的人是他,君子六艺无一不精的是他,与百官相交甚好的也是他,他才是那个应当最在最高之位的预备者。
据传,这种不满在商沉木十二岁生辰的时候达到顶峰,当时宫中皇后过寿,溪川占着楼埙的光,也去那宫中得以开眼界,当时所有人在大殿内举杯换盏皆好不热闹,却突然传来太子殿下喝酒失仪,险些火烧贵妃院落的丑事。
当时许多人怀疑是商承志做局,毕竟人家好端端一皇后宫中的人,去贵妃院落做甚,并且有宫中侍女作证,亲眼看见韩王邀太子前去,此时只要太子一辩解,大多数人还是信太子的。
可事情窝囊就窝囊在这里,太子喝倒躺在殿宇内,差点把自己也送走了,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溪川到现在还记得周围人嘲笑漠然的声音,太子差点被烧死这件事,无人关心太子是生是死,甚至还有些人哀叹在旁,叹息为何太子连死都不愿死的利索一点,真是祸害遗千年,甚至连圣上问的第一句话都不是他是否安康,有无疼痛,而是你记不记得是谁害了你,好似凶手元凶比一人性命还要至关紧要。
她一人站在旁人目光注视不到的角落里,突然觉得热闹喧嚣的殿宇,有些冷,就像冰镇过的水果圆子,寒齿摄腹,陡然陌生。
“如果是他,倒真有可能,但是也说不准。”溪川轻啧一声,她是真不愿再趟进这趟浑水里。
商沉木攥住溪川的肩膀,明明已经害怕到双手发抖,却还是使劲按捺下自己的恐慌,努力让说出的话条理清晰起来。
“溪川兄,若我一个人死了倒没什么,若是因为我,累及其他人死了,这不值当,我们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们,然后一起商量对策好不好,集那么多人脑子想出来的法子,一定比我们两个人想出来的要好。”
溪川叹了口气,她如今也是有些六神无主了,明知商沉木这句话更多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为了让恐惧的内心安定下来,可要真让她看着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她还真有些做不到。
至少,不能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死掉。
“好,我答应你。”看着商沉木忽地亮起来的目光,溪川不疾不徐给他头上泼凉水,“但我只是将话带到,然后我要跟着楼箜一起逃出去。”
商沉木拽着溪川的手就往前面走,对她后面所说的话胡乱应承着:“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