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商沉木看着那双情真意切、焦灼期盼的眼睛,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出拒绝的话,可是他以前从未自己做过这么大决定的事,都是父皇做好了,甚至连告诉都不会告诉他一下,他怕做不到,更怕做不好。
“殿下。”溪川半跪在地上,握住商沉木的手,就差在太子耳边急着哭一番出来,“我知殿下顾虑,只是若我只身前去,他们定会以为我是在没事找事,将我赶出门外,只有殿下说的话会有信服力,因为您是我们信任又崇敬的太子殿下啊。”
商沉木心中一空,犹豫的借口缓缓消逝,他尝试琢磨溪川这一篇话里的真假参杂到底几分几何。
他听过太多的鄙夷和妒嫉,仿佛这个太子名头安在他身上,是一件多么晦气又令人无语的脏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因为信任,她愿意将一切砝码押在他这个名声臭极了的太子头上。
他莫名的,想为这份信任,搏一次可能。
他反手握住溪川的手:“你说怎么做,只要能救更多的人,我都听你的。”
“谢殿下。”溪川拉起商沉木的手行至一旁金甲胄处,将其中一具递给他,“我穿着这个去瞭望塔,殿下,你将头发束起来,弄成地上那三人一样的样式,我们去劫塔。”
深夜,月黑风高,荆棘耸立,不闻鸟雀之声,只有两道人影不疾不徐走向通往西北角瞭望塔的地方,两道紧紧挨着的影子在月光下团成一团。
“你先打晕,然后我在地下给你拽绳子,然后先放一个下来,之后你上去之后给我拽绳子,我上去......”商沉木翕动上下嘴唇一遍遍碎碎念着,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弄错了,这可是第一件被信任的大事,一定不能搞错,要让溪川兄可以将腰杆挺直喽。
溪川也不好意思打搅,说实话,虽然她说的大抵都不错,可毕竟出发点便居心不良,其实她本意是将此事经由太子手捅给县令,再将自己做一番引荐,这样科举过后,能当一个离楚家那帮龟孙较近、较大的官职,好进行复仇计划,至于其他人,能救便就一救,不能救也罢,与她无关,她本身便意不在此,只是说辞而已。
如今看太子殿下被自己三言两语骗上了钩,还觉得自己是个胸怀大志的顶顶好人,溪川一向波澜不惊的心又生出一丝浅薄愧疚感来。
不过她一向脸是厚如城墙的,这种感觉也只存在一瞬便消失在掷出的石头上,头顶传来两声人体倒地的声音。
这石头是二人墙根底下捡的,溪川拍拍手,感叹了一番师父虽只交给她三招其名不扬的功夫,倒是十分好用。
向身旁人比了个手势,溪川将绳刀再次卡在木制岗梁上,扛着几斤重的衣服哼哧哼哧向上爬,爬到上方,先屏息扬了一把迷药,确定即使岗内人假死,也会被迷得透透的情况下,先将一人竖着绑起来,套上甲胄运下去后,将太子迎上来,再将剩下一人放下去,给此番岗哨人造成金甲队友前来探班,并在之后,在其余两间岗哨人紧盯的目光下,换岗的假象。
之后,再将揣进衣服里的外衣掏出来,团塞成鼓球,用多余刀把立起,竖在岗上,再从视野盲区翻下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还多省三包迷药,顺来三把匕首、两杆砍刀。
商沉木此时看溪川的眼神已经不单单能用欣赏一词概括,而是崇拜了。
“这边。”溪川朝左一挥手,小步向前跑去,“县令衙署在崆县南边,我们直接敲大门进去。”
“嗯。”商沉木猫着小碎步,屁颠屁颠跟随在后,堂堂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在去下属的院落时体会做贼的感觉。
虽然莹朝设有宵禁,晚间不可出门,所以夜间的街巷总是静悄悄的一片。
但今晚崆县的街道确是静的很不寻常。
如果说晚间人口不流动的话,寻常街巷又不似贡院,树立荆棘、看防严密,路中央一定会有流浪的猫狗,而树杈上总是停留歇息的雀鸟昆虫,这些都是极易受惊的东西,不至于如此静谧。
就像是谁已经将属于晚间的生灵惊扰离开了一样。
商沉木走着走着,突然撞上骤停的脊背,突出的脊骨咯到他的额头,呆愣只余他突然发觉,眼前的人好瘦,就像是没怎么吃饭一样。
“殿下,情况不对。”溪川将商沉木拽到一边巷道里,让他听四周的声音,然后解释道:“你听,这条街太安静了,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而且越往目的地处走越是安静,这不寻常。”
“嗯,我懂你意思,往日我住在宫中时,晚上还能听到昆虫鸣声,这里接近乡下,草木可比宫中多多了,我竟然没怎么听到有虫鸣声。”
溪川俯下身子,轻扒开路边草丛,示意商沉木蹲下来看:“你看,这边草也压折了,崆县人流量不大,如果是寻常百姓,定会从路中央走,而我们这一路走来草都是这本踩塌的模样,况且也并未听说崆县县令是个多于民相亲的官儿,也不会有人胆子大到在这儿摆摊将草压折。”
“所以一定是很多人,在晚上一起经过喽?”
“嗯。”溪川点头,“这么大晚上赶在县令衙署院落外赶集一样走这么多人,那就是有......府兵,可府兵晚上搞这么大规模干什么呢?”
商沉木想了想:“不会是因为我吧,要救我?”
“那可就真是太好不过了,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没这么简单,我们先摸过去探一下消息。”
“去哪儿啊。”
“厨房,看管少,好打听。”
“?”商沉木以为溪川会说去县令的院落看看,再不济也是摸一个有士兵的地方探听情况,他未料到竟然是厨房,去厨子那儿能听到什么,今晚将士们吃的如何,多少下能将他们砍倒吗?
溪川一把将商沉木从地上拎起来,边往前走边给他解释:“殿下可有把握得知县令住在哪处屋舍?”
商沉木果断摇头,虽说县令所住一定是主卧,但主卧具体在哪儿各地风俗皆有不同,他也无法妄断。
“那殿下可知军士们都住在何处,若聚集一处,你我贸然闯入,先不说能不能探得消息,可能全身而退。”
商沉木再次果断摇头,他也知,他们二人能从贡院顺利出逃的原因是那帮人根本没想过要对他们怎么样,但这里人的立场还是个捉摸不透的模糊概念。
“那问厨子就可以知道他们什么计划吗?”商沉木问道。
“问不出,厨子毕竟只是厨子,你有何决策会告诉你的厨子吗?”
“嗯......”他答不上来,好像确是没有说过,一般找御膳房的人都是谈饭,哪儿还会谈别的。
“但是厨子管饭。”
“所以呢?”
溪川将商沉木的胳膊向左边一揽,二人再次拐入另一条小道里,溪川继续回道:“所以厨子一定清晰地知道每日府上张嘴讨饭的人数,若他们是为救你,那事发突然,府上多出饭碗的时间一定不会大于三日,军士的集结也不会这么有序,各方散兵到此脚程不同,抵达时间也不同,必定较为散乱慌张,厨子无法精控饭量,所以一定会有很多剩饭为保供给。但若是为杀你......”
“那么这些人一定早就集结好了,而且饭有定量?”商沉木抢答道。
“不仅如此,贡院的人绑你,是为了借你母亲家中与他们之间替换名额的仇,扩大声势,监考官名单我们无从知晓,但不代表上头不会有人知道,有心之人不会发现不了一丝蛛丝马迹,所以这里面还会有第二帮人,提点到此踩点商量对策,届时杀了你,将祸水甩给与你有渊源之人,那么县令府上多出的碗筷,必定很早就摆上了。”
商沉木一阵心悸,感觉步伐都有些软榻,喘不上气来。所以他并未发现黑暗中另一双透着光亮的眼睛里,那带有打量的神色,是如何评估这一件名为太子的货品,是否能带来更大的价值。
片刻后,溪川将眼中算计尽数遮掩过去,她的手握着商沉木的胳膊,所以他一但有什么反应她必会敏锐捕捉,此时见他阴沉担忧的脸色,想着他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遂问道:“太子可是想到了谁比较值得怀疑。”
“我......事情盖棺定论之前,我不想怀疑。”
溪川理解地回握了一下手:“那太子便先不要想了,将命保住,凶手无论死活,总是逃不掉的。”
言语间,二人已至县令大院偏门处,这里是每日院内里采集食材、运输垃圾的地方,也是离厨房最近,离厨子的卧房最近的地方。
两人往旁边走了走,避开守门的守卫,准备进入。
商沉木撸好袖子,已经打算听溪川一声令下,拽绳翻墙。
一晚上的时间,平日里连小道都没走过的太子殿下已经翻墙业务十分熟练了。
怎见溪川脱下外衣,往头上兜头一罩,双手拽住头后的衣角拉到前面来,在脖子处绑成一个粗结,将头和脖子整个罩住,再套出小刀,往眼睛、鼻子处“库库”三刀,划出三溜十分滑稽的破口,俨然从温和有礼的书生变成不知道那条巷道里闯出的街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