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横中天。
春夜回寒,少女裹着一身雪氅向着庭下款步走来,院中人听到声响转过身来,俊秀的脸庞却被一块银狐面具遮住了大半。
看身段倒不是前几日在西街帮忙解围的那一位心腹,倒是像极了前世别院里的那个身影。
宁昭意心里一惊,莫不是太子亲临?
不过细想起来这也太小题大作了一些,难道就为了来试探她到底对于皇室是个什么态度?
怕不是还有别的目的。
要是这么想,她刚刚倒是不该先安顿尹姜歇息的,毕竟身边的势力越多,越像个中立身份。
她通过前世的遇人不淑学到了一个惨痛教训:不要过早地攀附任何一方势力。毕竟不到最后尘埃落定,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
少女示意身边的侍女放好灯笼就自行退下。
下人们虽然不放心自家小姐和一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独自相处,但也不能逆了主子的意思,只得乖乖散远了些。
黑衣青年好像也不在意这些,他笔直地杵在石桌旁,就像一个僵硬的传话筒,如同念稿一般机械道:
“宁小姐还未出嫁,一举一动都代表了镇远侯府的态度,切不可招摇过甚,结党营私乃是重罪!”
瞧瞧这冠冕堂皇的话说的,好像是宁家早就加入叛国队列了一样。
宁昭意心下冷笑,她还没开始装白兔,倒是有个更傻的往这撞了。
听了这话也不能无动于衷,少女顿了一顿,像是在思索自己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身体前倾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青年下意识要向后退,劲腰却抵到了院中的石桌边缘。
退无可退。
两人此时的距离近的不像话,呼吸相触间,尽是夜风袭来的浅淡花香。
“你回去吧,记得禀告太子殿下不必忧心,我一个弱女子,不过就是写写话本,在京城可翻不出什么浪花。”
宁昭意虽然放了狠话,眼里却氤氲了一汪湖水,语气里夹杂着三分倔强四分委屈。
皇室里长大的哪个不是人精?果不其然,青年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想要安慰她,却在即将开口的时候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可不是天横贵胃的太子,一个小小侍卫可不能有自己的私心。
宁昭意借着如瀑月色,打量了一番眼前的青年,虽然面容被挡住了大半,依旧不碍着眼前人通身出尘的气质,让人莫名地想把他拉进这烟火人间。
她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
于是她抬起白皙的手腕,一下按住黑衣青年的双肩,让他乖乖地坐在石凳上。
像是强行转换心情似的,同他询问道:“既然你是太子殿下的侍卫,那一定了解他的饮食喜好,替我试试新菜吧,”
宁昭意说着说着语气又低落下去,“要是我嫁过去以后能够讨得太子欢心,没准儿家人也会过的好一些吧。”
她演完一套梨花带雨转身就走向了后厨,背影被月色熏染,像是孤独舔舐伤口的幼猫。
于是直到新菜上桌,黑衣青年都没有再开口,但对着宁昭意真挚的眼神,他倒也没有推脱故作矜持,执箸夹了一片晶莹剔透的藕片。
甜的。
很巧,他不喜欢吃甜食。
沈听风面不改色地把它吞了下去,决定换一道菜尝尝,挑中了看上去就是以咸鲜为主的笋片汤,尝了一口配菜。
怎么还是甜的?!
要不是对上眼前少女一双无辜的荔枝眼,沈听风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来消遣自己的。
他实在不想再折磨自己,放下了筷子打算好好问问宁昭意到底是从哪儿听说他嗜甜的。
“你……”沈听风抬眼,对上了宁昭意仿佛还在神游的眸子,于是无奈放慢了语速:
“太子殿下平日里并不喜甜食,这些……怕是难以讨得主子欢心了。”
沈听风觉得自己说的中规中矩,结果少女的答话却惊得他一瞬失语。
“可是……我之前做了个梦,梦里的太子殿下就是不喜甜食的……”宁昭意像是在喃喃自语,“本来以为梦都是反的,没想到……”
“你说你做了个梦?”沈听风顾不得编造借口急切问道,“你还记得梦里的事情吗?”
宁昭意想了想刚要启唇,凌空一柄飞箭忽地袭来,直接擦着她的发丝穿过,钉死在了树干上。
“谁!”
这下气氛变得紧张了不少,黑衣青年一把将她护到身后,袖中匕首映出寒光。
所幸上次投壶剩下些弓弦和羽箭,就搁置在院中,宁昭意示意沈听风掩护,自己身手矫健迅速取到了弓弦。
与此同时,“嗖”的一声,第二支羽箭破空而来,不偏不倚插在了原先的泥地里。
宁昭意拉弓搭箭,只待第三支箭羽破空而来,刺客的位置也会立刻暴露。
只要她能一箭击落刺客,沈听风就能利落地解决掉这个喽啰,胆大包天到敢来侯府刺杀,绝不是临时起意。
夜色似乎停滞了几息,桃花最外一瓣要落不落。
三人都在等,等某个破绽出击,然后一击毙命。
终于还是刺客先按捺不住,没管计划里的变数是太子殿下,下一箭依旧是直直地朝着宁昭意的心口而去。
宁昭意没有躲,她看得出来这一箭向右偏了几寸,并不致命,最多吃些苦头。
最重要的是她看清了墙头上刺客的位置。
两支箭相对而去,电光火石之间,宁昭意只来得及闭上了眼睛。
意料之外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
少女讶异地抬起眸子,瞳孔却瞬间放大,一滴血“啪嗒”砸到了她白皙的还在发抖的手腕上。
沈听风没来得及用刀挡开那柄箭,他是用手生生抓住的。
剧烈的摩擦在他的手掌上拉开了一道很深的血痕,血顺着指缝往下滴答。
砸在了某个人的心上。
沈听风一点也没有在意伤势的意思,咬了咬牙把沾血的羽箭掷在了地上,叼住匕首就向正准备慌张逃命的刺客追了过去,毫不留情地给他再来了一刀。
刺客伤到了腿骨,躺在地上哀哀叫唤,试图咬破后槽牙里的毒药自尽,却又被沈听风无情地卸掉了下巴无力反抗,完全看不出之前的嚣张气焰。
此时宁府的家丁才珊珊来迟,张总管也是照顾宁昭意多年的老人了,上来就仔仔细细地问着大小姐有没有伤到哪里。
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才放下心来,冷个脸吩咐下人把这个刺客拖下去问个清楚。
然后又换上了一张堆笑的面孔对着沈听风殷勤道:“这位公子,受了这样的伤怎的也不处理一下,”转头忙叫身边的小厮,“快让小翠他们几个手脚麻利的取药来,把晏郎中也带来!”
“不必了。”沈听风急于离开此地,万不可暴露身份,见此时的掌心堪堪不再滴血,转身就要离开。
衣摆却被轻轻扯住了。
“伤口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宁昭意看出了他的顾虑,给张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撤。
张管家立马心领神会,安排小翠把药找来就走,名义上说着去审问刺客,实际上宁昭意心下明白,八成是去给侯爷夫人报平安了。
这都是以后思考的事儿,眼下宁昭意扯着青年的衣摆生怕他又想逃跑。
“手伸出来。”少女朝他摊开了手。
沈听风偏过头去,看左看右看天看地,就是不对上宁昭意担心的眼神,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无事发生。
下一秒掌心传来痒痒的触感,少女动作极轻但并不笨拙,没费多少功夫就包扎完毕,还恶趣味地给他绑了个蝴蝶结。
宁昭意左看右看,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心情大好,想了想只是叮嘱道:“伤口可不能沾凉水。”
确认面前的人听进去了,她点点头收拾起了药盒。
却见眼前刚准备走的人又折回来几步,郑重地同她说:“梦不是反的。”
那段过往也不是。
宁昭意见他再说下去眼看就要出岔子,赶忙竖起食指挡在他的唇上,柔软的触感成功地让沈听风一瞬噤声。
少女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回去吧,”
宁昭意顺手从药材里捡了一片甘草片扔进嘴里嚼。
“过几日我可就要嫁人啦。”
他心里明晰,少女这是在提醒自己,要赶快把伤养好。
不然到时候太子受伤的事和宁府遇刺的事情一对上,京城里动了活络心思的人怕是又要借题发挥一番了。
沈听风理了理黑袍,迈步走入了夜色。
早在暗中等候的张总管见两人终于分开,忙不迭的过来传话:“大小姐,老爷和夫人那边都快担心死你了,赶快去一趟吧哎呦。”
宁昭意点点头,但目光还朝着那人走远的地方看了许久。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她才冷声和张管家吩咐道:“今天的事情不得外传,麻烦您。了。”
“哎哎,向您保证,今儿的事儿,外头绝不会传出半个字!”张管家拍着胸脯打包票。
宁昭意点头,示意张管家上前带路。
她正好借着这段路好好思考怎么和父母说个不大不小的谎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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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遇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