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鸿献俯下身去,半眯着眼睛,嘲讽地勾起嘴角,“你拖延许久,难道不是为了等令尊救你吗?”
"元暨麟,放开段鸿献!"边鹤扬险些将惊堂木拍得四分五裂,几个衙役立马上前将两人分开。
元令微被段鸿献气得七窍生烟,好似一只炸毛的猫,恨不得冲上前去抓烂他的脸。
“段鸿献!你是没吃过本官的板子吗?”边鹤扬冷声说道,“若是你再诽谤朝廷命官,别说二十板子,就算是五十板子,本官也是打得合理合法!”
堂外百姓目光灼灼地盯着公堂,边鹤扬缓缓起身,“诸位!今日审案,本官自问秉公执法,举头三尺有神明,观的是明镜高悬,听得是世间公理。”他一身正气,神色威严,“二品的国公爷之子本官既能打得,若他真的杀了人,违背国法草菅人命,本官自会亲自押解他进京,一命抵一命!同理,若是其他人无视国法,肆意戏弄官府衙门,本官定当严惩!”
“好!”元令仪在人群之中一声高喝,其余百姓更是雀跃鼓舞,大赞边鹤扬清官,好官。
“元暨麟,你可还有话继续问下去!”边鹤扬俯视元暨麟,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忧转瞬即逝,“你静下心来回话。”
元令微大口喘着粗气,面上连着脖颈一片绯红,后身的锦袍透出斑斑血色梅花,她强行稳住心神,手却是不住地颤抖,“大人,不必问了。”她双眼猩红地瞪着段鸿献,“这几位证人,做的是伪证!”
“你胡说!”段山娃好似山间野猴子,登时蹿了出来,声音尖利刺耳,“我们几人说的尽是实情!”
元令微朗声说道,“大人,后生怀疑段鸿献这人胆大包天,以几人亲族性命要挟他们作伪证!请大人严审段鸿献!”
段鸿献闻言嗤笑一声,“元二公子竟怀疑草民绑了人,大人,草民是个儒生,怎能做出有辱斯文的土匪行径?”
段山娃趁机着补,“对啊!段五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施粥救民,给了我们这些外乡人差事,还给了地。没有段五爷,就没有我们!”
其他几人立即如捣蒜般的点头附和,元令微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现下烧得更旺。
“当真是颠倒黑白!”郑四海乍然地一吼,顿时引来众人目光,只见他一人在前,身后跟着一群老人妇孺。
“你是何人!”边鹤扬轻拍惊堂木,朗声说道,“报上名来!”
“大人,下官广洋卫千户郑四海!”郑四海大步流星地进了公堂,双眼如刀定在段鸿献身上,似要剔肉削骨一般地剐了他。
“为何公堂外哗然吵闹!”
郑四海周身杀气腾腾,厉声说道,“大人!下官有证据证明,段鸿献囚禁无辜百姓,威逼段山娃等人作伪证,诬陷英国公次子元暨麟!”
公堂外登时一片哗然,元令仪倏然长叹一口浊气,心想此关看着凶险万分,亦可轻巧过关!
“肃静!肃静!”边鹤扬勾起嘴角,勉力克制神情,“郑千户,你来说说!”
“这些人就是段山娃等人的亲族!下官在段鸿献的庄子上定购今年的秋粮,意外撞见被囚禁的他们,细问之下竟是这些证人的亲人!”郑四海粗粝的大手摩擦腰间的长刀,“段鸿献为何要将你们关在庄子上,你来说说!”
段山娃眼珠转得飞快,似是无惧郑四海的杀气,装得一副大义凛然,“段五爷邀我等亲眷做客,犯法了吗?”
“公堂扯谎!五十大板!”边鹤扬将签子猛然砸在地上,“你当知府衙门是什么地方,信口雌黄,狠狠地打!”
衙役立马上前将段山娃摔在地上,抡起棍子狠狠砸在他的腰背之下,一棍下去,血肉横飞。
段山娃的老娘哪里能见亲生儿子遭如此酷刑,立马哭天喊地求饶,“大人!大人,你要打就打我,别打我儿子,我儿子是无辜的啊!”
“这位阿婆!”边鹤扬柔声说道,“你儿子扯谎,说你去外地省亲,可你却在段鸿献的庄子上!他为何撒谎,阿婆可知?”
“我……我……”段山娃的老娘支支吾吾半天,眼睛不禁瞟向段鸿献,见对方神色自然地目视前方,更是不敢多说一字,“他记错了,对,是他记错了!”
“既然头脑如此不清楚,那今日,本官定要代阿婆好好教训他,让他长个记性,至此做个神思清明的好儿郎!”
段山娃的老娘一听,直接栽倒在地,她一个老实本分的妇人,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边是得罪不起的段家五爷,一边更是不能得罪的官老爷,顿时泪如雨下。
段山娃已然被打得晕了过去,眼瞅着就是出气多进气少。郑四海猛然拎起段山娃的老娘扔了过去,“好好看看你的儿子,五十大板,他这单薄如细狗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他还能不能活!”
段鸿献见老婆子脸色一变,突然急咳几声,眼神不断瞟向段山娃的弟弟妹妹们,阴鸷的目光好似毒蛇吐信,下一刻就要生吞了她的孩子。
她神情忽地一滞,咬牙忍住呜咽,眼泪尽数砸在段山娃的背上,她跪趴在儿子的一侧,默默地抓住他枯枝般的手指,绝望地阖上双眼。
边鹤扬眉目森然,心中却难耐不忍。
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平日里见地主剥削佃户,多方挟制无法作为,现如今公堂之上,竟也要眼睁睁地看着恶霸,以他人性命为祭品,来铺自己的路!
“够了!”唐小六突然大喝一声,他全身通红,好似烈火焚身,直直地盯着段山娃母子,一把抹干眼中泪。
衙役手下棍棒停顿一刻,见边鹤扬并未阻止,便悄然撤了下去。
“大人!小人一个庄稼汉,家中只有亡妻留下的一个女儿,小人求大人收留她!”唐小六猛地跪在地上,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再抬头是血流满面,好似地狱爬出的恶鬼,“小人今日如实所说,他日恐难有全尸!”
边鹤扬冷冷地扫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段鸿献,大声说道,“本官今日在此发誓,若唐小六所说为实,定全力保下他及其女性命,保你二人平安无虞一生!若有违此誓,我边鹤扬死无全尸!”
“好!”唐小六通体畅快地大喊一声,跨步走到一个小女娃面前,小心地在粗麻衫子上蹭了两下,牵着她走到边鹤扬面前,“大人,小人今日,要为同乡兄弟舍命一回!”
段山娃的老娘呜咽地扑到唐小六脚下,狠命地捶着自己,褶皱密布的脸如同一张枯树皮,源源不断的泪水好似春露,滋润了彷徨绝望的树根。
“大人!我等尽是被段五爷威胁来此,要我们栽赃元二公子杀了牛二!”唐小六声如铜锣,响彻明镜公堂,“段氏一门,就没有好人!我们是苏北流亡过来的,前些年先旱后涝,饿死了不少人,他们段家趁此收了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做工,发的是几块掺了土的黄饼子,让我们吊着命。辛苦到月底,却是一分工钱都不给!”
“你们为何不返回故乡?”边鹤扬眉眼好似染了寒霜,“为何不报官!”
“大人,我们被诓着签了死契!”唐小六声音凄厉,“连小娃娃,都没有放过!”
“大胆段鸿献!藐视国法,戏弄公堂!栽赃诬陷朝廷命官亲眷!诈骗良籍百姓签签订奴契!”边鹤扬修长的手被惊堂木震得发麻,“来人,拿下!”
“大人且慢!”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缓缓到来,却愣是阻了衙役的动作,公堂外百姓自觉让出一条路来,段鸿文衣着华丽,花白的头发被一顶金冠束起,他步履蹒跚地进了公堂,身后的刀客却是抬着一群伤患跟了进来。
元令仪慈悲鹤目满是惊惧,不可置信地看着段鸿文。
那些仰躺在公堂内的,正是被她关押起来的作乱之徒!
元令仪惊骇地看向韩颂,韩颂亦是手足无措地看向她,满脸尽是慌张。
元令微眯着眼,细细打量一番,冷笑一声。怪不得郑四海能轻易将段山娃的亲族尽数救出,只怕段家的刀客门生,都去闯了元令仪新购置的别苑。
元令仪紧紧攥住拳头,为防事情声张,她让人外松内紧地守着别苑,却没想到给了段鸿文可乘之机,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段家竟有可与广洋卫匹敌的武力。
元令仪还未找到李四娘的姘头,现在却连李四娘都丢了。她只觉得如坠冰窟,心下已然明了,这脏水要泼到她的身上!
段鸿文伸出一手的大金指环,登时公堂金光耀眼,似要晃瞎了穷苦人家的双目,“大人,草民段鸿文!”
边鹤扬沉着脸点头,“不知段老,为何要抬着这些伤者辛苦上堂?”
“大人,请听我慢慢说来。”段鸿文满眼的精光横扫边鹤扬和元令微,“当日寒山寺混乱,我家小工只是前去讨个说法,竟被苏州军,当成作乱之人一同给抓了,实乃冤枉!”
元令微厉声抢白道,“哼!苏州军乃是朝廷所派,守卫苏州百姓安宁。若是他们没有暴乱,苏州军怎么会抓了他们!”
“元二公子……”段鸿文拉长了腔调,心中的算盘噼啪作响,“我家小工真是冤枉,作乱的另有其人!”
边鹤扬冷冷说道,“你是说苏州军冤枉了你家,抓错了人!若不是你家主导作乱,那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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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险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