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令仪记得元暨麟信中的叮嘱,可她并不打算听从。
她要在苏州搅弄一次风云,成为苏州府的另一靠山,为英国公府吸纳拥趸,拓展势力。
英国公府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徒有其表。
十万大军归属元令姿掌管,元令姿之上有辽东总兵,英国公元卿尘正二品龙武大将军,却是常年被扣留阆京,受周帝挟制。
元家贵而不富,穷却掌兵,姻亲死绝,朝中唯一能算得上至交的,只有莽夫一个的韩合吾。
元令仪冷冷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冷如刀,纵使苏州牛鬼蛇神伏地,她也要在这里培植忠于英国公府的势力。
高昱无声地坐到元令仪对面,“陛下最忌讳大臣结党营私,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大臣,哪怕是家眷,亦是大忌。”
这是自韩君九来信提醒元家人提防高昱之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交心。
“我只是不想,英国公府变成第二个勇毅侯府。”元令仪声音苦涩,“自保,也是错吗?”
“你自以为的自保,在他人看来,就是拥兵自重。”高昱语调淡淡,“你莫不如顺其自然,孝期一到,嫁进东宫,不好吗?”
元令仪蹙眉看向高昱,“自然是甚好。”
高昱嘲弄似的勾唇笑道,“你可知苏州商会的靠山是谁?你可是漕帮码头的靠山是谁?你可知孟祁观的靠山是谁?”见元令仪沉默不语,他语调更是冰冷,“什么都不知道,硬要将手插进苏州,不怕烧手吗?熙熙。”
元令仪眼圈微红,并不言语。
“我是该说你聪明还是愚蠢呢?元暨麟给你留了信吧?”高昱目光似箭,可见人心,“你为何觉得元暨麟不敢做的事,你就能做成,就凭一个小小的行商张宓福吗?”
元令仪声音轻如呓语,“我没有。”
“没有?”高昱语调愈发地严厉,“你没有将她当做一个棋子,推出去做鱼饵吗?”
元令仪沉默许久后小声说道,“我只是想要英国公府安稳。”
“苏氏,裴氏覆灭,可不是因为势弱。”高昱定定地看着元令仪,眼中尽是她破碎的模样,“怀璧其罪,熙熙,他们两家也都没有反心。”
元令仪猛地站起身来,“若我一定要走这条路呢,若我要为刀俎呢!”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高昱,“璟璟年方十七,便已然为了龙血军生出白发,不义之人握着我等命门,还不许人搏一搏吗?”
高昱喉咙微动,垂首苦笑,转眼间又是那个冷漠的少年人,“好言难劝将死的鬼。”他眉眼间仿若寒霜凝结,修长的手指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三个字后便起身离开,不再看元令仪一眼。
元令仪脱力地坐回椅子,定睛一看,“寒山寺?”
郑四海如同丈二的和尚,“五殿下是什么意思?”
元令仪心有余悸地说道,“韩大哥说得没错,他并不是被陛下弃养的,这苏州的事,他当是比我们清楚。”
元令仪此刻心若枯井,若是日后高昱与高照相争,英国公府当如何,她的母亲又当如何。
鸟栖林,鱼沉卧,凉月三两盏清辉,隐却波谲云诡。
“后日一早?”元令微一口饭险些噎死,“怎么又是一早啊,长姐?”
温了了忙不迭地递水给元令微,“熙熙,君君这些时日确实累了,实在不行我去吧。”
元令仪的慈悲面庞在烛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她的视线在温了了与元令微之间来回逡巡,“君君,当真不去吗?”
元令微不知元令仪为何如此发问,只是讷讷地说道,“我就是有些发懒。”
“好,了了,后日你与李馥一同去寒山寺,为我求三道护身符来。”元令仪转瞬面色如常,微笑说道,“听说寒山寺是这苏州最灵验的庙宇了,拜托你了。”
温了了凝神观察元令仪,她总觉得元令仪似是在隐藏什么,“好,我也要为父亲求一个。”
元令仪袖中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指甲嵌入手掌之中仍是浑然不觉,她面上保持着最柔美的笑,好似殿中受万人供奉的菩萨。
众人吃过饭后各自回房休息,元令仪将元令微与李花儿留下。
“从今天起,她做你的侍女。”元令仪不顾元令微惊诧的神情,继续说道,“你带她回去吧。”
元令微一脸的不愿意,她现在天天顶着元暨麟的身份抛头露面,还要随身带着一个侍女,兄长的名声岂不要被她败坏了。
穗岁将两人送回房间,特意在元令微耳边小声说道,“花儿姑娘身世可怜,又是您主动英雄救美,这笔糊涂账,三小姐定要好生理一理。”
元令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万万没想到一时的义气之举,竟给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
“你先起来,”元令微将跪在地上的李花儿扶了起来,“我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你不用服侍我。”
李花儿却是坚持地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却又异常坚定,“恩公救我于水火,我感念您的大恩,今生今世,我都愿意为奴为婢地报答您。”
元令微急得在一旁跺脚,自己的女儿身份不能被外人知晓,李花儿一个外人却被长姐安排到她的身边,这可如何是好。
李花儿将自己的身契双手呈上,“我不知您为何不肯要我,但是公子,这是我的身契,李花儿愿当牛做马地报答您,绝无二心。”
元令微绝望地仰头苦笑,接过身契随意地撕碎,“好好好,我收下你了。”
李花儿诧异地看着元令微,泪珠在眼眶中来回打转,“公子,奴婢这就给您准备热水。”
李花儿匆忙出门,险些撞到幽魂一般的元令仪,却被她一把扶起,“她收下你了?”
“是的,大小姐。”李花儿喜极而泣,“大小姐放心,李花儿不是恩将仇报的人,我一定好好报答县主。”
元令仪目光沉沉,轻轻颔首将路让开,目送李花儿离开院子。
“大小姐其实不必将李花儿强塞给三小姐。”穗岁忍不住地说道,“这种粗使的奴婢,跟在您身边也是无碍的。”
元令仪面色如玉,缓缓地向前走去,“她该有个侍女好生照顾她的起居。”
穗岁跟在元令仪身后一声不吱,元令仪要李花儿隐瞒知晓元令微伪装元暨麟的事实,元令微怕是要不得安宁些时日了。
元令仪猛然停住说道,“穗岁,你说君君会照顾好李花儿吗?”
穗岁闻言有些发懵,“大小姐怕不是说的反话?”
元令仪促狭地笑着,“她要做惩恶扬善的英雄,这好人当然要她做到底。”
穗岁心领神会,含笑点头,“李花儿是个朴实姑娘,照顾三小姐是个不错的人选。”
元令微自小在东极学社养得骄矜,偷懒耍滑虽不至于品德败坏,但委实不知轻重。
既然是她要将李花儿救下,那就让她好好照看李花儿,责任担当,她该理解懂得。
夜深露重,郑四海带着一身的霜气而归,“大小姐,寒山寺近日有皇室莅临居住。”
“皇室?”元令仪一惊,“是谁?”
“平西王携王妃隐姓埋名到此礼佛,曦和公主也在此处。”郑四海说道,提到平西王高珩,他言语中满是敬意。
平西王是先帝四子,周帝未登基之时,是平西王一刀一枪替他铲除异己,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可帝王家哪来的深情厚谊,周帝荣登大宝不到一年,便下令平西王及王妃无诏令不得离开西南封地。
近年来,王妃顽疾沉疴着身,怕是命不久矣。京中有传言,高珩为爱妻不顾皇命,带着王妃四处寻医问药。
元令仪此时心中疑虑颇多,平西王是真的爱妻如命,奔波到此为爱妻寻名医?还是这苏州的真正掌舵之人,是他高珩。
鹊鸟啼春,玉兰芳菲,浮生长恨似流水,澹澹烟波千里。
元令微今日少了李馥帮忙登记,更是忙得焦头烂额,每每抬头见李花儿一味地倒水添茶,好似烈火烹油,更是心焦。
元令仪拿过册子,今日仍是不见孟祁观的名字,心想这人还真是沉得住气。“五殿下今日去了何处?”元令仪似不经意间地问道。
“五殿下?”元令微神情微怔,“应是一直待在驿馆,我并未见他出门。”
元令仪放下手中册子,笑着说道,“明日怕是又要麻烦君君记录来访客了。”
元令微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强装兴致勃勃,“包在我身上!”
元令仪笑得狡黠,“我家君君当真是长大了,已经可以为长姐分担要事了。”
元令微闻言顿感浑身气血充盈,豪气地迈着步子回到房中,见李花儿蘸着水在桌上比比划划。
“你在做什么?”元令微问道。
“奴婢想要学写字。”李花儿眸色纯净,与元令姿三分似的眉眼看得元令微心一阵发软。
“花儿,你这名字不好,我送你一个新名字如何?”元令微从未有过的郑重说道,“乐宜,李乐宜。”
李花儿怔愣,新的名字,意味新生,平安喜乐,顺颂时宜。
“奴婢,往后就是李乐宜了。”李乐宜亦哭亦笑地说道。
元令微心下感慨,只是一个名字,能让她哭得仿若重生一般,从前的日子该是有多苦。
“乐宜,今日起,我教你识字读书可好?”元令微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好似一束光,驱散了李乐宜生平黑云,照得她余生尽是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