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的破损很快被人清扫干净,下人搬上来一张榻,晏濯安慢条斯理的坐下,苏缨站在他后面眼观鼻鼻观心。
沈春琴眼含薄泪,我见犹怜,她怯怯瞄着他上前来,“表哥,我已经知错了。”
晏濯安举起茶杯浅啜,闻声放下手,衣摆层层叠叠铺落在地上,将他温和的眉目显得宛如青莲。
立时便大胆起来,沈春琴如乳燕般投入他身侧,举着自己手上浅浅一道已经结痂的疤,“那些贼人,也害我躲闪的时候受了伤呢,好疼的,留疤了怎么办?”
“表哥,你别再生我气了。”见他不为所动,沈春琴可怜兮兮的央求。
苏缨无声的抖了抖眉毛,不明白殿下到底为何突然把她拽来这里,只好又往后缩了缩。
晏濯安轻移过眼,在沈春琴那细小的伤口处看了看,才道:“本宫有药,片刻后让卓公公送与你,必不会留疤。”
眼睛亮起,沈春琴娇笑着撒娇,“我就知道,表哥对我最好。”
想起什么,沈春琴献宝似的拿出一罐茶叶,“这是父亲新得来上好的太平猴魁,表哥爱品茶,我就给表哥带上了。”
青玉罐,盖子稍一打开就能闻到茶叶清香,沈春琴笑吟吟道。
“多谢。”晏濯安伸手接过来,轻嗅了嗅,“果真是好茶。”
见他收了,沈春琴得意洋洋的抬起头,往后面暗处站着的苏缨横了一眼,动了动嘴巴。
苏缨眯着眼,才从她嘴形辨认出“低贱”两个字,可随后那茶罐就被递到了面前。晏濯安没有回头看她,苏缨盯着他后脖瞅了瞅,无声无息的接过来。
“表妹,可还有别的珍贵之物?”
他们刚才的小动作,沈春琴看的一清二楚,脸上自得的笑容藏不住。瞧那苏缨,分明就是个婢女般的样子,表哥使唤时多顺手,听他又问,沈春琴忙不迭应,“当然有!”
她蹬蹬跑到箱子前,翻着里面的东西,前来狩猎拿的东西不多,她只选了最新得的宝贝。
于是,玉柄双面绣扇、雕花嵌碧玺如意、金丝花鸟纹香囊都尽数——到了苏缨的手里。
快要拿不住这些,苏缨腾了腾手,就听到晏濯安说:“苏缨,喜欢这些吗?”
“喜欢。”还是一头雾水,苏缨只好诚实点头。这些东西沈春琴都那般宝贝,她更是见都不曾多见,自然都稀奇喜欢。
掸掸衣摆,晏濯安站起来,“喜欢就好。”
除了不解其意的苏缨,被这说的一脸莫名的还有沈春琴,她忙拦下晏濯安想走的步子,诧异道:“表哥,我这些不都是送你的?”
晏濯安站定,看向她时落下的视线温和清隽,“表妹怕不是误会了,本宫来探望之余,更是为我缨娘来鸣不平的。”
“但表妹已送出心爱之物给缨娘赔礼,本宫自然不再多言什么,表妹需要的药膏,本宫也即刻命人送来,表妹可要好好养伤。”
沈春琴被说的一愣一愣,最后只抓住了表哥已经原谅自己的重点,于是她只是心疼的看了眼苏缨怀里的东西,懂事点头。“多谢表哥。”
被洗劫一空了还能道谢,苏缨瞠目,咬住了下唇才忍住笑意。走出帐子,她再也控制不住,咧着嘴就笑。
一路就跟着他的后背走,渐渐的,嘴角的笑意就变了味。殿下是为她讨公道的,她都不在意了的公道,是他讨回来的。怀中的宝物们在散发着阵阵幽香,绕在她心间。
仿佛察觉到什么,前面的晏濯安回过头来。
“殿下,谢谢!”
少女的嗓音清脆,望着他的眼神真诚无比,晏濯安无声的动了动手指。“苏缨,陛下有令,你便真的是我太子良娣。”
将会记载玉碟,无法摆脱,与他终此一生纠缠结合。
落在苏缨耳朵里,这句话就有了别的意味。纵然是假的,但鸳盟缔结,他们就该是夫妻同心。殿下屡屡维护于她,她便不该心存猜忌犹疑。
因为晏佑珵而起的那些怀疑,在心中一扫而空。
苏缨往前一步,站到了他的身侧,“是,殿下。”
别院场地有限,苏缨睡觉的帐子与晏濯安的离得很近。白日里的刺客,导致晚上的巡防也严密了不少,苏缨躺在榻上,都能听到外面来来去去的脚步声。
一闭上眼,冲她而来的箭头就在脑海中浮现,苏缨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她无奈的睁开眼,转身就看到帐子上投着一个倒影。
“啊!”
“是我。”帘帐相隔,透出晏濯安的声音。他的影子往门的那边走,不多时就掀开门进来。
他似是刚梳洗过,发丝还有些湿气,披散在背后。坐在红杏搬来的矮凳上,晏濯安问:“吓到你了?”
苏缨摇摇头,“殿下怎么还没休息?”
“来送你这个。”说话间,他拿出一件火红的狐皮。
苏缨想起今日他在马上问的,颇有些意外,“殿下还真的猎到了?”
手指摸过去,皮毛柔软暖和,冬日做围脖最好不过。苏缨含笑道了谢,让红杏去收好。
转眼见他还坐着,苏缨局促的拉拉被子,“殿下?”
晏濯安看她片刻,起身吹灭一边的蜡烛,又遣了红杏下去。红杏离去之前,还捂嘴偷笑着看了苏缨一眼。
背后的汗毛立刻乍起来,苏缨往床里挪,“殿下,我们不是假装的吗?”
“嗯。”晏濯安三两步靠近窗边,伸手向她而来。
苏缨慌张的闭上眼,手往被子里摸索着把衣服再拉紧些,下一刻头皮一松。
她挽发的簪子被抽走,满头的青丝都落了下来,苏缨愕然抬眼,就看到他轻笑的面孔一闪而过,床幔被放下来,入目一片昏暗。
“躺下吧,我等你睡着就走。”他的身体挡住了那唯一燃着的烛火,嗓音透了晚上的清霜。
苏缨慢吞吞躺好,被子盖到了脖子下面,暖烘烘的升出困意。鼻翼间又嗅到了熟悉的冷香,那些骇人的画面再没有出现。
更漏声滴滴答答,晏濯安听到她呼吸逐渐平稳之后,单手掀开了床幔。
她侧躺着,脸颊一边的肉被挤出来,嘴巴嘟着,睡得很香。晏濯安眸光流转,伸出食指摩挲着她的嘴唇。
睡梦中的苏缨皱了皱眉,蹭蹭枕头躲开他的手,嘴巴嘟囔着什么。
晏濯安弯腰凑近去听,她温暖的呼吸就抵在他有些凉的脸颊上,晏濯安听到了她迷迷糊糊的呓语:
“殿下真好。”
——
苏缨是被阵阵人声吵醒的。
她翻坐起身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一团,揉揉酸涩的眼睛,苏缨问道:“红杏,怎么了?”
“姑娘,要启程回京了。”红杏早都把一切东西收拾好,要是姑娘再不醒,她都要去叫了。
为苏缨梳着头发,红杏忍不住笑着打趣,“经过刺客一事,昨日安稳睡着的,也只有姑娘一人了。”
面色一红,苏缨笑瞪她一眼,看清镜中的自己后却皱了皱眉心。这嘴唇怎么肿了,摸一下还有点疼。
“姑娘,卓公公说我们收拾好了就先乘马车回府,殿下还要忙。”
红杏的声音传来,苏缨放下摸着嘴角的手,点了点头。东西红杏都收好了,苏缨简单吃了些糕点,便往外走去。
外面也都是搬运东西的下人,苏缨没走两步,想起来了一个人。“红杏,我昨日挽发的簪子好像落下了,你帮我去看一下,我在马车上等你。”
等红杏走远了,苏缨左右看了看,避着人群往后面的一个帐子走。
苏缨进门的时候,晏佑珵正散漫坐在软榻上,把弄着一纸折扇。侧目对她笑笑,晏佑珵挥走了下人,“苏姑娘,听说皇兄昨日在你的帐中留了许久才走,那你可是查探清楚了?”
站在离他三四步远的位置,苏缨拢手摇头。
“没有看到他肩上的伤疤?”晏佑珵坐直了些,嗓音诧异提高。顿了顿,他复笑开,云淡风轻的摇着扇子,“没看清也无妨,我可以先讲讲,那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
苏缨的打断,让晏佑珵的笑容一僵,他奇怪的扬扬眉毛。
挺直了背,苏缨暗自打量了一圈,突然发觉他的帐子规格也不小。“宁王殿下,妾一心爱慕太子殿下,你说的那些妾不感兴趣。”
晏佑珵捏着扇柄的手指泛白,他嗤笑,“即便他另有一副面孔?”
“妾再蠢也明白,皇室之人单纯不得。”
话音刚落下,晏佑珵就捧腹笑起来,大声笑了许久,才咳嗽着停下。迎上苏缨的目光,他耸耸肩,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泪。“挑拨失败了,真是可惜。”
“宁王殿下?”苏缨拧紧眉心,有些看不懂他。
“来人,送客!”下一刻晏佑珵就转过了身,大声喊道,下人们挑帘进来。
望了望他的背影,苏缨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压着满心的莫名其妙来到了马车之前。
那厢却还另外站着一个人。
拨开了唯唯诺诺弯腰的红杏,苏缨深吸一口气,“沈小姐。”
沈春琴斜靠在马车上摆弄着手帕,掀开眼皮瞧她一眼,忽的展颜。
“啪!”
清脆的巴掌声自腮边响起,苏缨被打的歪了头,脸上热热涨涨的疼。
解气的仰着下巴,沈春琴是一夜过去才反应过来昨天的事,她连声冷笑。“本小姐的东西,好用吗?”
抚上被打的脸颊,苏缨缓缓转过头,定定盯住她。
“瞪我干什么,苏缨,这还没完呢。”沈春琴靠近她,用力掐住她肩膀,“你那妹妹不是要嫁来我沈家守寡吗,既是婚嫁,自该有嫁妆。”
“苏缨,苏家拿不出好东西,就用你亲娘的陪嫁怎么样?”
浑身一震,苏缨愕然瞪大眼,沈苏两家的婚事竟然没取消,他们还打上了母亲陪嫁的念头!
沈春琴满意的拍拍她被打红肿的脸,“日子长呢,苏缨。姑母说了,回京就给我和表哥定亲,我一定慢点玩死你。”
脸被拍的更痛,苏缨咬牙暂且忍下,等她趾高气昂离开后立即跳上马车。“去苏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