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白迁延的许可后,沈郁离先又敲了三下门以表尊敬,这才推门进来。
坐在正门口桌前的陆十一无处可躲,直直与他打了个照面。
沈郁离倒仍旧是那副冷静模样,趁敞门拉珠帘时,已将屋内情况略略扫视一圈,瞧见她,又看了眼跪卧在地的侍女,终是将目光拉回了陆十一身上。
今日,他又不装不认识了:“原是陆姑娘也在。我替白太医前来送药,方才在屋外听到有人争执,不知是否该来叨扰,现下看来,是没有问题了?”
分明陆十一与他相识没有几日,但她总觉得对方很熟,像是她在现实世界里认识的人。
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搭配上略有神秘又狡黠的气场,让她不禁怀疑刚刚与尚食局侍女的对话沈郁离到底听到了多少。
“沈掌事误会,并非争执,而是我就事论事。方才我在白姑娘的饭菜内发现了水银,那承想询问尚食局的侍女时,对方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原本陆十一是想像几日前唤对方沈公子的,只是白迁延方才叫其掌事,她才为了保险起见也随之变化。
这人底细她还不清楚,明面上说自己是太医局白太医的弟子,但哪有区区一弟子会被秀女唤作掌事的,所以小心才为好。
这话刚说完,沈郁离那边还没开口,跪在地上的侍女便已带着哭腔开始了:“沈掌事,方才是奴婢冒犯。现在冷静下来确实明白奴婢的不对,但奴婢只是听命于尚食局为白主上送餐食,并不识得什么水银朱砂,听陆主上咄咄逼人,才吓得反口咬人。”
“水银?”
听到这确切的二字,沈郁离才沉下眉来,他将药草先放于旁侧的花垫上,接过陆十一递来的汤菜,细细看了一圈。
“你不识这物我且理解,但方才你说你出言不逊,谅在你初犯敢于自认,二位主上又是好心人家,你且去尚食局自行罚半月俸禄,此事就算过去了。”说完,沈郁离将汤碗从木盘中取出。
“只是这碗及其中汤菜我需留下送去太医那里查实。”
沈郁离这番话情理皆有,明面上偏向她与白迁延,但在封建社会的背景下,对这以下犯上的侍女处罚并不算重,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尚食局宫女倒也是个明白人,沈掌事如此开口意思就是叫她快些离开。
不出片刻功夫,那人已端着饭菜离开了后院。
陆十一见对方处理事务得心应手,更是暗中心想这沈郁离必不会是太医学徒这么简单,恐怕掌事一职才是他在后宫中行事的真实官位。
都这样了,还说不是丽贵妃的人?
她又将这口是心非的家伙打量一番,心下想来还是不要与他有太多牵扯。
刚想到这,白迁延那边又是咳嗽起来。
“多谢沈掌事化解,只是民女身体欠佳,还请二位移步改日再来吧。”白迁延并未对在饭菜里发现水银一事发表任何看法,更是没有听出她的感激,而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
陆十一见今日是没有打探文妃的机会了,便只好知趣退下,临走时,还不忘给对方说一句改日再来。
白迁延没给她好脸色,她也不在乎。
沈郁离随她之后离开厢房,二人无言走了一会儿,等到了竹林,陆十一才忍不住开口:“沈掌事,太医院似乎应往中花园的方向走吧?难不成,你也要来我的陋室欣赏一番?”
“陆姑娘多虑,我只是恰好要去尚食局一趟继续方才的调查,”沈郁离露出个笑来,“我不便单独找你,现在有你我二人独处的机会,我且问问你,你为何退选了?”
难得的直球。
陆十一没想到,她以为对方会是更加阴阳怪气的那种人。
见她愣住片刻,沈郁离又道:“丽贵妃虽保你在我太医局留下,但陆姑娘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太过随意?是否想过如何给中书大人回话?”
“沈掌事要管的事情确实够多。”
“的确,太子妃各秀女的评测表我还需写呢。”对方眯眼语气中带笑,却更像是无奈揶揄。
总感觉沈郁离在试探什么,等陆十一转身过去想好好和对方说话时,他却先行一礼,要求在分岔口往北走了。
陆十一觉得莫名其妙,回到厢房便给无事画图的点清讲起今日的事情。
点清听了大为震惊:“小姐,我是今年晚春时才由宫外聘入宫中,来时便听姐姐们说后宫有位掌事大人,没想到就是这位她们日日追捧的太医局公子。幸好你今日告诉我,省得我哪日冒犯了他,傻称他一句沈公子,白白丢了性命。”
陆十一想起救白迁延那天点清介绍沈郁离的话,又想想点清说她为了搜集了二十位秀女的身份情报,不禁觉得眼前这个姑娘可爱起来。
她几下没忍住,笑了出声。
点清在旁追问她笑声缘由,陆十一决定拼死不说。
*
在厢房里待了一夜都没听说尚食局那边出了什么事故,她也不好直接去太医局找沈郁离,到了夜深,陆十一躺在石床上辗转,不知自己是否真的看差错了白小姐碗内的水银。
想着想着便一夜无梦。
第二日陆十一起了个大早,找准尚食局送饭食的点便跑到白迁延厢房外,她自知白迁延不会再让她进屋于是便撑了把伞蹲守在竹林下。
没等几时,穿着尚食局官服的侍女便端着木盘从竹林外走近。
“姑娘且等一下。”陆十一叫住那侍女,先是瞧了一眼确定不是昨日冒犯白迁延的那位后才又打眼端倪起盘中的菜食来。
检查完毕,对方便行了简单的礼数,就给白迁延送了进去。
见这份饭没问题,陆十一才离开。
等到中午傍晚再放饭时,她可又独自一人过来,重复早晨的步骤。
连着查了五次,到第二日下午,她自己越想越不对劲,实在忍不住拦下正要离开的侍女道:“你怎么从来不问我是谁?”
“姑娘能在此地自由行动,身份便乃是奴婢不能问的。”
这回答显然是背过稿子。
陆十一故意用了稍有些挑衅的语气:“倒是遵守规矩,可你就不怕我在饭菜里动什么手脚?每日都乖乖让我查看?”
对方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些疑惑:“前日沈掌事查尚食局后对我们说,往后几日再送饭菜到白主上厢房时,他会叫人来查。所以奴婢才按照要求每日叫您先看后,才敢送到白主上屋内的。”
话音刚落,不知为何,陆十一竟然感觉到了一丝莫名被看穿的恐惧。
沈郁离果然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竟然能猜到她会来这里。
不。
陆十一很快冷静了下来,不不不,她想起来上高中时她班主任也特别爱用这招,说是作业会查预习会查,但实际上只是给对方设下一个心理警告,以起到督促作用。
沈郁离也一定只是说说而已。
她轻咳,随后便放了侍女离开。
自问出这话后,那侍女也不再等她叫,而是自己自觉叫她查看了。
第三日清晨,侍女收木盘时,陆十一正在竹林下望着豆娘发呆,只听屋内的白迁延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
她立刻起身欲进屋,正要掀开珠帘进去,对方的冷言冷语就已迎了上来:“陆小姐不必再关心我。”
“你这是什么话!”陆十一蹙起眉来,手下的动作随之顿住。
“陆小姐想必也是因为文妃娘娘的事情才来找我,您不必再废心思,我与文妃娘娘虽是姨姐妹,可却没说过几句话,况且我母族已成叛徒,文妃更不可能与我交往。”说到最后,白迁延又猛咳起来。
陆十一忍不了,横下心来还是掀开帘子进去了。
白迁延手帕已被血染红,她立刻前去测了对方体温,不知白迁延发烧已有多久,这地方她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想起那日落水时对方寻思的双眸,更是担心起来。
见白迁延还想赶自己走,陆十一才有了愠色:“不管你是怎么想我的,开始时我确实是为了文妃而来,但现在,我只想不让任何一个人在宫中烟消玉损。”
“你可以当我是为了自保,毕竟你若出事,这几日天天独自来见你的我是最大嫌疑。”她故意说了给对方台阶下的话,白迁延这才不再反驳了。
她能做的检查并不多,只一把脉,却发现对方似乎仍旧有些轻微的汞中毒现象。
陆十一却百思不得其解这毒从何而来,终于决定在此等沈郁离来,然后叫白迁延转去太医院医治。
尚食局的侍女先被她打发走了,等静下来时,又剩了她们两个人。
气氛有些尴尬,陆十一觉得安静地有些诡异,才察觉到白迁延并无侍女看护。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想法,白迁延倒是先自嘲地笑起来:“在我退选那日,我的侍女便已先离开了。”
“沈掌事知道这事吗?”
“知道,他本说要再派人来,我硬是以要静养为由拒绝了。”
“拒绝了就真的不给你派了?”陆十一顿时有些无语,觉得沈郁离办事似乎有些潦草。
“你不要误会,是我以绝食要挟沈掌事的。虽然我这话有些幼稚,也没想到沈掌事竟真能答应。”白迁延说着,将目光缓缓移到木桌上的草药处。
陆十一正想要说些什么,只听白迁延继续道:“文妃娘娘的确是有了身孕,可或许真的让你失望了,因为除了这一点外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若想知道文妃娘娘别的事情,去问丽贵妃宫里的人可能会更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