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呆立在原地,沉浸在双重震惊之中。
其一是她被一条鱼甩了一把掌,其二是,衡哥哥竟然笑了!
屋内光线昏暗,床上的人已经看不清表情,但苏绾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在嘲笑她。
“有什么好笑的。我可是辛辛苦苦为你抓鱼唉,这鱼又滑溜游得又快,好容易才捉住的。”苏绾本来就又累又委屈,还被嘲笑,鱼都顾不上捡,冲着那人就是一顿控诉。
说完她就后悔了,衡哥哥心高气傲的,被她这么一呛,不会生气了吧。
但很快,床那边传来一声轻咳,紧跟着是一声温文尔雅的“抱歉。”
还好,衡哥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原谅你了。”苏绾噗嗤一笑,这才弯下腰,再去对付那条滑溜的小黑鱼。
她忙着捡鱼,没有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怔住了。
萧成朗的嘴唇微微分开,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道歉了。
高傲冷漠如他,这辈子也没与人道过歉。
不仅是因为太子的身份,更因为,他自打懂事时起便知这宫廷内处处晦暗凶险,一颗红色泪痣已惹父皇不喜,冷眼相待,只不过因众大臣力劝,才没有废黜他。而宫里甚至有传言他貌美近妖,是不详之兆。
此种情形下,倘若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他平日行事极尽周全小心,而工于心计,别有所图的宫人们亦不能令他放松些许。如方才那般,被人直白地抱怨指责再极自然道歉的对话,本是再寻常不过,于他而言,却是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
然而于此地,于这个女孩面前,紧绷的弦似乎一点点松弛。
萧成朗一双狭长凤目不由自主跟随着苏绾,似若有所思。
苏绾全无所觉,利落的往炉膛里塞柴点火,暖红的火焰腾起,一时间满屋生光。
锅里已加好水,熬粥的同时就开始处理鱼。
说实在的,她不怎么会处理荤腥,尤其是囫囵个的活物。
她对着鱼愁眉苦脸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一刀背敲在鱼头上。她本意是要将鱼敲晕,怎奈力气太小,鱼儿弓身弹起,落在了地上。
于是萧成朗就看见苏绾龇牙咧嘴与鱼搏斗,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期间不知又被鱼尾扇了几下,终于是把鱼按在了案板上。
他忍笑忍得辛苦。——当然不是苏绾以为的嘲笑,而是单纯觉得她笨拙又可爱。
但接下来的一幕,饶是冷静如他也惊得睁大眼。
苏绾舀水冲了冲鱼,接着,竟将一整条鱼扔进了粥里。
“呼,就这样吧。”擦一把头上的汗,她自言自语:“对了,要加葱去腥。”推门去院里拔葱了。
萧成朗表情逐渐开裂。
萧成朗不是居于宫廷只知食肉糜的太子,几年行军打仗,哪怕不需要他亲手下厨,他也知道,鱼片粥不是这样做的。
想到等会这粥就要送到自己嘴边,他已经在做好饿一晚上的准备。
即使之后苏绾把半熟的鱼捞了出来,只挑下鱼肉放回锅里,他也打心眼里拒绝。
但葱与菌菇一放下去,味道就不一样了。
鱼肉去了腥,鲜香被菌菇升华,有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变化。
苏绾的自信是有来由的,乌石山的菌子永远值得信赖。
粥香满屋,苏绾盛了一碗,端到床边。
“多吃点鱼肉,伤口才长得快。”
萧成朗:“……”
萧成朗没有像一开始那般抗拒,而是犹豫了一下,就努力撑起身靠坐在床头。
粥香扑鼻,味道应该不错,更主要的是,女孩期待的眼神。
她额角凝着汗珠,手指上有被鳞片划伤的痕迹,再往下,裙摆还沾着水迹和溪水里的泥沙。
他无法拒绝。
萧成朗坐好,虽有了些力气,却不愿自己动手,眼神示意苏绾喂给他。
苏绾当然以为他伤重抬不起手,一勺一勺送上去,边喂边絮絮叨叨,比如抓鱼时如何好玩,下次一起去抓,鱼肉如何有营养如何稀少不能浪费,萧成朗都安静听着。
他喜欢女孩吹凉每一口粥的仔细,为他擦拭嘴角的轻柔,既不卑微敬畏,也不谄媚讨好。
萧成朗吃得很慢,待他吃下最后一口,苏绾端碗的手都酸了。但吃得多伤口也好得快,苏绾满心欢喜,问他还要不要,但萧成朗表示吃饱了。她这才才自己盛了一碗吃。
嗯,自己熬粥的手艺果然不错,将来绸庄铺子边上可以再开一间粥铺。苏绾边想着边把锅底扒拉了个干净。
一切收拾妥当,她将今日上山采来的几株草药洗洗干净,装在小陶碗里,吭哧吭哧研磨起来。
等药汁变得黏稠,她又转身出门。不多时捧着什么回来了,放在碗里继续研磨。
萧成朗就见她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对着碗捯饬个不休,正有些好奇,女孩已一手端着陶碗一手叉腰站到他面前,
“来,把衣服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