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清脆明亮,萧成朗还发着热的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
他两眼直盯着面前的人。“你说什么?”
苏绾说完就有点害羞,但以为他没听清,又一字一句解释。“虽然成婚一事是我编的,但我们俩是真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不能违抗,所以你不能出家。”
“你出家了,我可怎么办,郑家一定会再逼我嫁给那个傻子。”
少女莹莹泪目,娇弱又无助,一双柔软的小手抓住救命浮木般握住他的手。
萧成朗双眸闪了闪,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目光再次如雾霭般捉摸不透。
“婚约?”
苏绾只觉得要被他看穿,心里直打鼓。
婚约的事儿自然是编的,她撒谎的技巧从来不够高明,还好衡哥哥记不得了。
“是啊。”她硬着头皮解释。“我们两家既是邻居,也是世交。因此将我俩指腹为婚。我听父亲提起过。”
“原来如此。”萧成朗了然的点点头,也不知他信了没信,嘴角还带着点笑。
苏绾心里七上八下地,就听他道:“只是我有一事不解。我不过提了一句苦柞寺,姑娘缘何就认为我要出家?”
“我难道就不能去还愿,去礼佛?”
“这…”苏绾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因为这苦柞寺与寻常寺庙不同,它不通道路,进寺唯有穿过乌石山,然而山中黑石如**阵,人在其中晕头转向。非是有缘人无法进入。”
“但若是进了寺,便不可再问世事,也不能离开乌石山。”
说到这里苏绾瞥了萧成朗一眼,带点委屈道:“你要去那,可不就是要做和尚吗?”
还有这个缘故,怪不得他在山中迷路,萧成朗暗忖
转而又想,这村姑说出婚约一事,且不论真假,定是要留他做夫婿,他自然是不可能答应,但又要借她掩护养伤,出家倒是个送上门的好说辞。
他轻笑:“叫姑娘说中了,莫某正有此意,世俗之约不约世外之人,婚约一事恕我难以从命,还望姑娘成全莫某的道心。”
果然被她猜中了。
苏绾难过地垂下眼,但又不死心。
“可是山路难走,传说山里还有吃人的鬼怪,我一个住在这的都不敢进山,外乡人来了,别说找到寺庙,迷路困死在里面的还不知多少。即使这样,衡哥哥也要去吗?”
苏绾说这些是为吓唬人的,她把老郎中给的山路图都记在心里了,迷路是肯定不会的。
但青年被她危言耸听一番后,神情没有一丁点改变,还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挑起唇角,摇头道:“我心已定。定然能寻得路。”
真是完全不听劝呢。苏绾咬住嘴。
不仅如此,他对有婚约这件事也完全不当一回事。
自己一个女儿家,说出这话,和主动要留他结为夫妇有什么两样。她说的时候臊得脸都红了,可他依旧冷冰冰的,冰山一样拒她千里之外。
苏绾尝到了深深的挫败感。
不过她很快振作起来。
没关系,衡哥哥伤好之前哪也去不了,至于伤好之后嘛…她要让他哪也不想去!
生活明明能很有意思,还有她这个未婚妻,虽说不如他仙人一样貌美,但也不算太差吧,怎么也比空守着泥人木雕强啊。
苏绾打定主意,准备好生挽回莫衡的世俗心。
第一步,先从吃食开始。
她起锅烧水,熬上米粥。自家院子里现拔的小青菜,加上山里拔来的蘑菇,佐一勺盐,吃得就是个新鲜。
流浪的时候没多少食材,苏绾练就了有什么熬什么的本领,最经常的就是熬菜粥。煮粥火候最重要,这一块,没人比得过她。
不一会,小屋里飘荡起浓郁的米香,伴着菌菇的鲜香,连正在沉思中的青年都看了过来。
苏绾眼角瞥见,很是得意,趁热乘出一碗,撒上点葱段,端到床边。
青年见她过来便转过脸去,很是矜持的模样,但苏绾看得出他很想吃。病了一天一夜,自然是饿的。
木勺磕碰碗底发出轻响,浓郁的香气随着翻舀散开。苏绾声音和香气一样温柔。
“来,尝尝好不好吃。”
一勺被吹温的粥渡到嘴边,米粒裹着浓稠适度的汤,晶莹圆润。
但吃惯了山珍海味还有点洁癖的萧成朗皱起眉头,毫不掩饰嫌弃。
“不…”拒绝还没出口,苏绾眼疾手快递上,萧成朗躲避不及,汤汁已沾到唇角。
独特的鲜甜在舌尖炸开,萧成朗怔了一瞬,抬眼看见少女巧笑嫣兮,再递过粥来时,他没有拒绝。
苏绾笑呵呵,喂了一勺又一勺。在青年又一次张嘴,等她送粥时,忍不住道:“今日食材有限,衡哥哥若喜欢,下次我再做更好吃的。比如蘑菇炖鸡啦,烤溪鱼啦,还有榆钱鸡蛋饼。”
且不说她会不会做,光是说着苏绾都想流口水,再说,不会可以学啊。她话锋一转。“但若衡哥哥做了和尚,这些好吃的就都不能吃了,多可惜。”
正待接粥的人闻言扫了她一眼,吐出一句:“只知吃喝,与虫蚩无异。”
之后转开脸闭紧唇瓣,竟是一口都不打算吃了。
苏绾傻了眼。这人怎么这样,一言不合就绝食?
而且虫子怎么了?虫子也有虫子的使命好吗。比如她养的蚕…
哎呀,糟糕!
苏绾这时候才想起来。昨日急着救人,她的小蚕都忘记放上树了,还在筛子里,而筛子还在山上!
这一天一夜,不知得损失多少。
她不由分说把碗往萧成朗怀里一塞。
“衡哥哥,你自己先吃着,我很快回来。”
“……?”
萧成朗拧眉望着少女脱兔一般的背影,再看向手里的粥,来回数次,接着狠狠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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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皖一手夹着筛子一手搂着新摘的柞树叶回来的时候,萧成朗已侧身躺下了,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她放轻脚步进屋,然后就看见,小碗摆在床沿上,已经空了。
哼哼,看你嘴硬,还不是吃完了。
苏绾满心得意,弯腰收碗时,突然与床上的人来了个对眼。
萧成朗不知何时醒了。他目光淡淡,撑着胳膊要坐起来,苏绾忙取来枕头垫在他腰后。
萧成朗稳稳当当做坐好,却不说话,目光移到她臂弯里的筛子上,脸色又沉了几分。
所以你为了个破筛子就弃我而去?
苏绾几乎能听到他的质问。
“呃,是这样的,”苏绾被他一盯,不由自主地解释。“昨天我把要放养的蚕落在树林里了,不把它们放到树上的话它们会死的,才赶紧回去找……”
“养蚕?要放养?”萧成朗面无表情打断她,语气却更冷了。
蚕又不是牛羊,何须放养。
苏绾怕他不信,忙从蚕房里捧出几只来。
“就是这个。”
手心里,几只圆鼓鼓的蚕乖巧蠕动,惹眼的是那金黄色的身躯,和背上一排挂着红色肉球的棘刺。
瘆人的模样让萧成朗的表情微微扭曲。
“这是蚕?”
“这可不是一般的蚕。是我父亲花了二十年才养成的珍珠蚕,吐出的丝堪比黄金,是我们绛云楼的独门秘宝。”说起自家宝贝蚕,苏绾一脸自豪。
“所以,你也不是一般的桑女。”
“……”
苏绾看了手里的蚕一会,才道:“我家原是开绸庄的,只是因为打仗,什么都没了,家人也都找不到了。”
百亩桑园被烧毁,几千匹各色绫罗绸缎被劫掠一空,父亲为抢救蚕种一去不回,母亲也失散于逃难路上,不知生死,这些苏绾不想多说。
但青年没有接话,气氛还是沉重起来。
苏绾只想赶快驱散这沉重,她想起什么,抬起头,一双小鹿眼亮闪闪看向眼前人。
“衡哥哥你知道吗,这些蚕本是落在草丛里,没有柞树叶吃就会死掉,但我回去时,发现好些都自己爬上柞树干了。”
“你不要小瞧虫蚩,小虫子也是很努力的。”
苏绾的神情极其认真,不知是不是错觉,青年的目光在她与蚕身上扫过一圈,似乎没有那么冷硬了。
但下一刻,那人就不冷不热吐出一句。
“打仗的时候养蚕,怕不会饿死。”
苏绾忙解释:“不会的,衡哥哥,虽然不能像太平时候,靠卖蚕丝卖出好价钱。但蚕身上都是宝贝,有一些寻常人也能买得起。”
“比如,我要保留蚕种,所以不能直接煮茧缫丝。蚕蛾出来以后咬破的茧,是断丝不能织布,但还可以做蚕丝被。”
她指着萧成朗身上盖的薄被。
“这条就是。是不是又轻又软还很保暖?”
确实比他行军时盖的薄毯要舒适许多,萧成朗心里想着,面上一点没表现出来。
苏绾又指指他腰后的枕头。
“还有这个。这软枕里塞的是蚕沙,夏天用清凉又透气。长期枕着还有祛风除湿,清热解毒,调理肝火的效用。之前逃难的时候,用这两样可以换好些吃食呢。”
萧成朗感受了一下,确实与一般靠枕不同,压动时里面有沙沙的声音,还有一股树叶清香。不禁好奇。
“蚕沙是什么?”
“就是蚕的便便呀。”
苏绾甜甜笑着,然后就看见,病得手都抬不起来的某人,冒着撕裂伤口的风险,咬牙切齿地把枕头一把扒拉到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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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