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有令 第5章 第 5 章

我一路默默听着方虞姑姑的述说，心中不免惴惴不安。

如此听下来，当今陛下是个朝三暮四的风月性子，那么即便我的大姐姐如今再怎样受宠，也有被他抛弃的风险。

我愁容满面，一颗心酸苦非常，觉得我的大姐姐跳入了火坑。

方虞姑姑是宫中的老人，察言观色何其厉害，她一眼便看出我来不及掩饰的愁绪，弯眸笑了。

“姑娘不用为娘娘担心，”方虞姑姑眉眼柔和的看着我，仿佛我是一个杞人忧天的小孩子，她为我解释，“既入了后宫，娘娘便早知道这般局面，心中自有打算。况且——”

说到这，方虞姑姑的面色更加柔和，笑意更显，红唇露出皓齿，“娘娘和陛下是旧相识，单这份，便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

我瞪大了眼。

我大姐姐何曾与陛下成了旧相识，我为何一点都不知晓？！

方虞姑姑见我震惊，也明白过来，顿住了话，问我：“怎么，姑娘不知道？”

见我点头，她似乎有些感概，默了少许方才笑道：“是我失言，回去自该向娘娘请罚，姑娘若好奇，到时可问问娘娘。”

话虽如此，可我观方虞姑姑的神色，倒像一点也不担心被大姐姐责罚多言的样子。我估摸着这事真实与否尚待确定，方虞似乎也只观察到了一二，因而也不追问她。

见了大姐姐，我确实得好好问问！

宫道虽长，然一路闲聊，我也无甚疲惫，走了许久，方虞停下步子，对我道：“姑娘，我们到了。”

我抬头望去，仔细观察面前的宫殿，金碧辉煌，檐角高耸，殿门上的字，端庄严谨，“长辉殿”——竟似我熟悉的字迹。

我微微愣怔，步子已经跟着方虞姑姑走入殿中。

光线极好，四处皆静，踏步的大理石砖面光滑平整，四处帷幕垂落，远处有大窗，窗前有镜。

我许久未见的大姐姐，正静静坐在镜前，不知在看什么，又像是在等什么。

方虞姑姑俯身行礼，低声恭敬道：“娘娘，姑娘来了。”

我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看到我大姐姐回眸，还未等她站起，便急走几步，轻轻扑到她身上，嚷道：“阿姐阿姐！我好想你！”

身后有方虞姑姑的惊呼，我觉得此刻她又该改一改认为我识规守礼的印象，但头顶上传来我大姐姐平和的声音，她说:“无妨。”

只这两字，我的泪便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砸在她来不及回拥住我的手背上。

我大姐姐似乎愣了下，而后有些无奈般将我轻轻推开，腾出点距离帮我擦眼泪，问我：“怎么哭上了？”

我连连摇头，声音也哑了。

我说：“我好想你呀，阿姐。”

我真是个愚笨的孩子，翻来倒去也只会说这一句“想你”。

然而我的大姐姐却笑了，她帮我擦干净眼泪，与我碰了碰额头，语带纵容地回应我：“嗯，我也想念阿枳。”

听了这话，我的心立刻雀跃起来，我想这次我可以在宫中陪大姐姐久一点，真是太好了。

所以我有了心思，观察我大姐姐的容颜。

我大姐姐的容貌，在清河县的时候，便一骑绝尘，分外好看。到了宫中，更是比下了其他人，若说举世无双，也不为过。

被观察的人注意到了我的眸光，笑问我：“阿枳在看什么？”

我很诚实，回道：“在家时不曾见过阿姐浓妆，如今见了，觉得比起以往，更加好看！”

大姐姐尚在闺阁时，整日醉心书卷，对女儿家的胭脂水粉并不上心。我犹记得最初母亲请到家中的教习嬷嬷向她展示该用这些如何上妆时，我大姐姐捻住袖口捂住她自己的口鼻，一脸嫌弃。

那教习嬷嬷便一脸呆滞，良久后才找回她的声音，道：“姑娘，这可是胭脂！”不是什么粪坑里的东西！

我大姐姐看了眼不远处的母亲，赴死般，语气难得染上悲壮：“嬷嬷请讲。”

彼时我趴在窗前，偷偷听了一炷香那嬷嬷的展示，觉得索然无味，再看我大姐姐的脸色，显然更是在苦苦忍耐。

然而这嬷嬷素来严谨认真，教习格外仔细，因而说话细碎过程冗长，也不知何时结束，我自觉等不到大姐姐一起出去，便默默回去。

我想当初那教习嬷嬷若见了大姐姐如今模样，大概会喜极而泣。

听我夸赞，我大姐姐显然开心，她弯眸微微笑了，拉住我的手，问：“饿不饿，我让人去给你弄些吃的。”

她这么一说，我的肚子也跟着应景似的“咕噜咕噜”叫唤起来。

日近正午，用膳的时辰也快到了，为何大姐姐的口气却像是要给我先单独吃些垫垫肚子？

于是我便问道：“阿姐不一起吃吗？”

我问的真诚，得到的回答也实在。

大姐姐笑了，潋滟瞳眸盈盈盛满春意，她摇了摇头，“待会儿陛下会过来用膳，我得等他一起吃。”

我愣愣听着，一时不知该先惊叹我大姐姐露出的温柔神情，还是臣服她的倾色容颜。

然而还没等我有所回应，便敏锐听到身后那群小宫女窃窃低笑，下一刻，方虞姑姑也语带愉悦笑骂她们：“笑什么？还不去干手里的活？”

为此我大感疑惑，问我大姐姐：“阿姐，她们为何会笑？”

我大姐姐弯了眸子，垂下了眸，伸手抚上仍旧平坦的肚子。

我的注意力立刻便被此吸引，心中惊讶那里竟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也与我有着血脉联系，我正想问这小东西日后是否会喊我一声“小姨”，方虞姑姑走来，替大姐姐回答了我的问题。

她说：“今日陛下在娘娘这儿要去上朝时，林妃的人跑来说她家主子近日腹痛，请求陛下退朝后去看看，当时陛下思忖下，答应了。等到那宫女走了，陛下任由娘娘为他加衣，看着娘娘突然问想不想让他去？娘娘一言未发，挥手让人出门，陛下却笑了，抱住娘娘突然亲了一口，说午膳时过来。”

我愣愣听完，问：“那林妃那儿去不去了？”

“自然是不会去了，如今时辰快到，陛下该往这里赶了。我估摸着林妃那里应该气得鸡飞狗跳，所以刚才那些小丫头才会笑得那样得意。”

这下我懂了：所谓仆仗主势，如今后宫中我大姐姐与林妃不对付，底下的宫人自然也看对方横竖不顺眼，既然今日我大姐姐让林妃吃了憋，底下的人就该高兴。

“既然陛下要来，阿姐便好好准备午膳罢，我吃什么都无妨，殿中有无备糕点？我吃几块垫垫便成。”

我如此懂事，我觉得我大姐姐很是欣慰，她弯眸看着方虞姑姑，吩咐：“你下去准备午膳罢。”

待方虞姑姑应声退下，大姐姐起身去拿柜上的一盒糕点，递到我的手里，温和道：“这是昨日御膳房送来的新式栗子糕，你尝尝。”

我笑嘻嘻接过来，打开了食盒盖子，扑面便是香甜的气息，勾得我食欲大振。

食盒里，有五块小巧精致的糕点，看位置，应当是空了一块。

我感动极了，想来定是阿姐只尝了一块，剩下的打算留给我吃——往日还在家中，我受母亲惩罚时，她也会这样偷偷给我留吃的。

糕点香甜可口，入口即化，我幸福地眯了眯眼，觉得这真是人生一大乐事，眨眼之间，那五块糕点已都被我吃完。

看着空荡荡的食盒，我有些愧疚，抿了抿唇，看着我大姐姐，“阿姐，我把糕点都吃完了。”

对于我如此生猛的进食行为，我大姐姐习以为常，因而并不在意，只是去为我倒杯温水，叮嘱我下次慢一点，不要噎着。

我连连点头，一时幸福地不知说什么好，忽然想起我爹若能有我大姐姐这般体贴，那自大姐姐入宫后，我在家中的日子也不该那般煎熬。

我思绪百转，殿中寂静，方虞姑姑还未回来，我却想起了她对我说过的话。

因而我的好奇一下子便涌上来，八卦之心很是激动，拉着我大姐姐的手，面露恳求与笑意，央她讲一讲和陛下之间的事。

“现在的，以前的，都可以说一说！”出于不能出卖方虞姑姑，我话说的含糊，我想即使大姐姐意识到我已经知道她与陛下是故人，也会将此归入宫中或宫外的小道消息。

果然我大姐姐沉默了下，长睫垂下，似乎在考虑应不应当告诉我。我尽力让我的脸色更加生动，将“阿姐你就告诉我罢”这句话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终于我大姐姐松了口。

我竖起耳朵，听我大姐姐讲起往事……

我八岁入私塾习字，至十岁结束，刚好读了两年的书，而我的大姐姐比我大半岁，也只上了两年私塾——在这事上，我母亲倒是一视同仁。

然而私塾结束后，我便开始了游手好闲的神仙日子，我的大姐姐处境却比我艰难，因为母亲请了教习嬷嬷，成日在家中盯着她的礼仪规矩、女工刺绣、琴棋书画……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我大姐姐想要再捧起私塾里先生给予的圣贤书，实在困难。

她很郁闷。

我也很郁闷，因为我悲伤的发现：即便我拥有游手好闲的大把空闲时间，我却出不了府中大门！

我母亲虽出身富商之家，从这一点看，算账的能力委实不怎么样：我无嬷嬷教习，清闲的很，却不能出门；而我的大姐姐，成日教习任务压身，忙的几乎想要个分身，出行却不受限制。

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在自己的小院中扒拉着各色花草，认定我母亲是个行事诡谲的人。

然而我很快发现了破解之法：只要我大姐姐拉着我，对我母亲说去县衙找阿爹说说话，我母亲无论真假，总是答应。

发现了这一妙法后，我和我大姐姐都很快乐。我的快乐在于我终于可以出府各处玩耍，而我大姐姐的快乐在于她终于可以去书铺购置新书——以前那些书卷，已被她读得几乎磨损烂了。

俗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和我大姐姐的快乐虽不相通，但也俨然是严密的合作关系。因而我们决定互不束缚，出了府门便各奔东西，而后到我爹的县衙汇合回府。

我大姐姐和陛下的最初相遇，便发生在我和她出府分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