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之心 第63章 「Innocent Days」纯真时代

她这三天，一直在想着法音和莱特。

即使现在，她即将要嫁给别国的王子，她的脑海里也一直无法忘记他们两个人的表情。

莲音突然觉得很难过，她突然发现她不够了解他们，尤其是自己的姐姐，明明应该是最熟悉的对象，可是现在却无法判断她的反应。

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个住在自己姐姐身体里的陌生人，用陌生的语调说话，不再是和她一起呼吸的双胞胎，而是一个她无法理解的女孩。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感到这么难过、这么孤独。

仿佛在不经意间，她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物，又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事物。

她站在城堡上，望着天边的升起的太阳。

——果然还是要到了啊，这一天。

今天，是她的婚礼，同时也是自己姐姐要加冕成为圣公主仪式的一天。

身体忽然涌出了一股深深的疲倦感和无力感，莲音撑着矮墙的手一软，忽然就朝地面滑去。

“莲音！”

在少女即将倒地的时候，一个坚实的胸膛焦急地拥住了她。

是希尔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

“咦，怎么会这么没力气，太丢脸了。”

莲音的脸苍白的厉害，但仍笑着说道。

“这三天，你一直很不对劲。是不是莱特那天跟你说了什么？”

希尔杜紧皱眉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诶？”

莲音惊讶地抬眸望他，却又很快地低下头去，压下眼底的哀伤。

“没什么，莱特王子只是和以前一样……”

“那就是法音对你说了什么。”

斩钉截铁的声音。

——抑或是，这两个莲音最在乎的人，同时对她说了过分的话，所以才会导致她如此不堪重负，身体都倒了下来。

希尔杜握紧了拳头，一股愤怒的情绪在燃烧。

“让你见莱特一面是个错误，我不应该相信他的。”

——这个男人跟以前一样，明明拥有最宝贵的东西却仍然毫不珍惜！

“我不会再让他有机会伤害你了！”

少年定定的声音像是诺言。

“希尔杜？”

莲音疑惑地抬头，却被他忽然紧紧抱住。

希尔杜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莫名地令她安心下来，连莲音自己都感到惊心，她竟然一点也不排斥和他的这种亲昵行为。

——难道是因为得知婚礼无法改变之后对命运的妥协吗？还是别的她不知道的原因？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

他坚定地说。

“从今以后一生的时间，我都会保护你的，绝对。”

虽说婚约的事情已经是一锤定音，可莲音却感觉希尔杜的语气太过郑重，似乎不仅是政治承诺这么简单。

而是，隐藏着更加深重、她无法猜透的感情。

“好……”

莲音轻声答道，不再说话，只是仍由他紧紧拥抱。

她不禁回忆起了当初喜欢上莱特的缘由。

莱特王子看上去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如果能够嫁给他的话，一定很幸福。

虽然她后来明白了，她对莱特其实拥有某种更深刻的感情，而这种感情与自己是否会得到宠爱完全无关，出于一种不知名的感觉，她只是单纯地希望永远留在他身边。

但她无法否认，她的确是因为莱特的绅士风度才会第一眼就对他产生好感。

莲音震惊地发现，原来她心底深处也是希望被宠爱、被好好呵护的。从懂事开始，她就学会了照顾孩子气的姐姐，为父母分担国事的重担，可是她自己的重担呢……？

——原来她也会感觉到累的。

是吗？原来她也会感到累的吗？也会希望有人照顾自己吗？

所以她才会完全对希尔杜的拥抱没产生排斥的感觉吗？

回想起来她和希尔杜从相识以来的日子，好像真的一直以来他都很让着自己、每次都是优先考虑她的感受，从来不会让她承担什么。

就算说只是当成朋友，但两人的关系是让她感到舒适的、自然的，从来不会喘不过气来。

她一直以为她对希尔杜的感觉十分清晰，但这一刻开始她迷茫了。

她不知道。

但是这一刻，她真的不想再想了，她感到好累。

少年的怀抱十分温暖，而且似乎在不停传递着珍视她的力量。

就让她依靠他一小会儿吧，哪怕是只有一小会儿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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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当她从城堡的墙边回到寝室的时候，女仆们都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就开始了各种受难的仪式——包括在热水里差不多一个小时，女仆在浴盆倒入玫瑰的花瓣，用木刷子努力刷洗她全身上下，直到皮肤变红。然后她们小心翼翼地替莲音修剪指甲，梳洗她水蓝的长发，直至每一根发丝都梳的柔顺。

接下来侍女们正要把莲音的头发编成细辫绾在头上，这时候水滴国的公主进来了。

“米尔罗。”

莲音朝她打招呼。

“让我来替你梳头发吧。”

只见米尔罗笑道，“在你出嫁之前，让我们再好好聚一聚。”

“希尔杜王子是一个很好的人，莲音你一定会幸福的。”

米尔罗一遍梳着莲音的长发，一边用她特有的水流般柔和的声音说道。

“我啊，最近婚事也被母后定下来了，对方是一个叫埃斯托邦的小男孩，虽说是未婚夫，但年纪才比那尔罗大不了几岁。”

莲音一愣，那岂不是要比米尔罗差不多小十岁？忍不住惊讶的转头，刚好看到米尔罗眼里的黯然。

“你也很惊讶吧，但对方是星球上有名富商的独子，母后认为这个联姻十分有价值。水滴国的塔一直没有资金修好，而刚好艾斯托邦的父亲拥有很多钱……”

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一座塔。

莲音想道。

水滴国一直在星球上算不上富裕，或许往国内积弊已久，而相信雅慕尔女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不得不走了联姻这条路。

莲音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握住了米尔罗的手。

“米尔罗……你有没有想过要和你母后谈一下”

米尔罗摇了摇头，强颜笑道。

“我一直都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其实退一万步说，就算联姻的对象不是埃斯托邦，又能是谁呢？难道和平民一样，能够自由选择自己喜欢的对象吗？”

莲音无言，只感觉到胸腔充满了无限的忧伤，不由感慨。

“或许这就是生在王室的代价。”

“平民们常以为，王侯贵族们总是事事称心，殊不知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就像我们两个，连婚姻都不能自己做主，能得到自由、恐怕并不会比那些一贫如洗的平民多。”

莲音摇了摇头。

“什么位置上的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但总归我们还是幸运的，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冷死、饿死，而那些平民们，倘若遇到大灾或是饥荒，所受到的苦难是你我所难以想象的，更何况和魔族的战争在即，平民绝对是最先被牺牲的对象。”

米尔罗沉默了一阵后点头，“说的也是。还是谚语说得好，知足的人常乐，人生总是必定有缺陷的一面和美好的一面，我们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说罢又很快笑起来。

“其实仔细想想，这个目前的结果说不定也是最好的。母后绝对不会想害我，最起码我嫁过去不用担心会受苦，会拥有全星球最优渥的生活，而且艾斯托邦虽然年龄很小，但他性格单纯，有什么好事情都会第一时间找我，而且说不定，长大之后会和希尔杜王子一样好看呢。”

“米尔罗……”

莲音握住了米尔罗的手。

“莲音，我们都不得不承担自己的命运，走上各自的道路。”

米尔罗紧紧回握住她的手，目光里充满了诚恳。

“但我知道，你会幸福的，希尔杜王子一定会好好地照顾你。”

已经是第二个人跟她说过希尔杜一定会好好对她了，莲音不由得笑了，如果加上父王，那就是第三个了。

“他的确是一个很好的人，之前我一直认为他是照顾法音最好的人选，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注意到米尔罗讶异的目光，莲音走到窗台拉开了帘子，阳光透进来，点亮了房间内的阴影。

三天前，自从婚礼决定下来之后，她就搬入了一个新的待嫁房间，不再和法音一起同住。

从出生以来，她第一次和自己的双胞胎姐妹分开这么久。

而以后她们会继续分开，拥有各自全新的身份，然后走上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莲音透过窗户望着外面的风景，宫殿里四处都挂满了婚礼的白纱，王国上下的民众全都围绕到了城堡下的广场，想要聆听新一任圣公主的宣言。

“终于这一天还是到来了，我也是、法音也是。”

***

婚宴在太阳国宫殿最大的花厅召开。

参加者约有上百人，其中除了婚礼的见证人，还有太阳国大部分的大臣和贵族、月之国的使者、以及其他各国前来的王室代表以及各位公主们。

随着指挥官的手一挥，厅内的乐团立刻开始拉奏出婚礼的旋律。

“这一定会是不可思议星球以来最棒的婚礼。”

望着今天的主角——月之国的王子和太阳国的公主出现在红毯面前，参加婚礼的贵族们都不禁纷纷感叹。

“真是一对般配的璧人啊！”

为了今天的婚礼，花厅显然隆重地装饰过，魔法晶石制造的花灯坠在天花板上，四处都挂着洁白的纱幔，众人都是香槟华服，托尔斯国王和艾尔莎王后都坐在红丝绒的椅子上，红色的地毯一直从高位之上铺展而下，一直延长到了莲音的脚下。

艾尔莎望着自己的女儿，眼里不禁盈满了泪水，但又很快擦掉，重新换上笑容。

当希尔杜牵起她的手，两个人的双手一交一握，开始一步步走向婚礼的祭坛，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随着她的迈步，高座之上的托尔斯和艾尔莎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乐队缓缓地演奏着优美的旋律，有人开始发出掌声，随即响彻了整个花厅。

终于希尔杜和她来到了证婚人的跟前，由太阳国的最年长的贵族——兰尼爵士主婚。

莲音温顺地完成了所有的一切仪式，完成了祷告和宣誓，她看到长蜡烛在燃烧，洁白的纱幔在风中飘摇。

同一时间，距离花厅不远处的红塔上也传来了钟声，她知道法音的加冕仪式开始了。

红塔之下的广场，随着钟声的响起爆发出一浪又一浪欢呼声，无论是谁，都为圣公主的诞生而喝彩。

“太阳国的人们，还有来自他国的人们！”

法音手捧着太阳花的花束，站到了红色礼檀的最上方，开始高喊着宣言。

“所有从魔族压迫种被解放出来的，我们人类同胞全体——”

这份宣言她从三天前背到了现在，她向来记性都不好的，如果是莲音的话一定能立刻就背下来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她来做这种事呢？

真奇怪啊……

可是到最后，她竟然背了下来。

——看，到现在为止一个字都没说错呢。

法音咬着牙，控制着眼里的泪水，继续高声喊道。

“千年之后，残酷的魔族竟然想让我们人类再次屈服在他们的压迫之下、想要继续奴役我们人类，但是在神圣的红炎魔法的见证下，我圣公主法音，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

——希尔杜和莲音、现在已经成婚了吧？

“魔族在三天前，对我们人类发出了圣战的布告，而我们绝不会屈服！我会如同千年的格蕾丝公主一样，将邪恶的魔族歼灭！”

——好痛、好痛、心脏真的好痛！

“让我们点起迎战的烟火！守护我们的星球！”

民众的咆哮般的欢呼声令广场、令天空也为之震撼。

那是有对红塔上新生的圣公主、同时也是对人类本身的期待而发出。

如同千年前一般，被逼入绝境的人们，反抗的灵魂发出的呐喊。

遥遥看着那样的景象，莲音仿佛是心电感应一样，和自己的姐姐在空中视线相交。

而希尔杜在一旁，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在婚礼宣誓完成后，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她。

莲音不禁感到了一阵无言的难过。

——从今天开始，不管是情愿与否，每一个人无忧无虑的、纯真的孩童时代都彻底结束。

与疯狂欢呼的民众相反，纳奇纽依靠在一家城内一家小旅馆的阳台上，独自喝着酒。

他原本以为三天前那个少年就会离开，可是没想到他还是留了下来。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可是到了如今这一刻，少年的希望恐怕还是要破灭了。纳奇纽又喝了一口酒，遥遥望着□□宫殿那热闹的场面，不禁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老人沙哑的吟游唱诵。

——奇怪，除了他之外，城内竟然有人没去围观圣公主的加冕仪式？

他不禁有些好奇，循着歌声的方向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袍子的盲眼老人，正拄着拐杖，在空无一人的铺装石道上行走。

纳奇纽又仔细聆听他所唱诵的歌词，在听明白了大概后，不禁笑道。

“真是不吉利的歌谣呢……”

只听见，盲眼老叟沙哑的吟诵在空荡荡的街上回响——

轰的一声忽然开始了征战，

硝烟湮没了花与草的芬芳，

女儿们早早出嫁缝制衣裳，

男孩们转眼就要奔赴战场，

从今天开始学会残酷成长，

纯真的孩童时代已经死亡；

世间啊不过政客的游戏场，

战争后一切都改变了模样，

谁在乎王座上是哪位国王，

士兵的血河流淌在大地上，

领主又再榨取税币与农桑，

只有穷人的坟墓被人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