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又升起 第2章 第 2 章

杨囡只猜里面在吵架，毕竟嗓门大到正常讲话也像吵架的人也不少，更何况如果真的是吵架，周围的人反应不会这么平淡，他们会对着话题的中心指指点点。

正前方是几个年纪很大的人，杨囡不敢推他们，只好待在人群中猜测：一定是新娘子太漂亮了！

杨囡好像找到了完美解释今天不寻常的理由。

她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人群中传来的尖锐哭声打散了，听起来是个婴儿。

小孩的哭声逐渐变得撕心裂肺，围观人的议论声和小孩的哭声此起彼伏。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群像被大风吹过的蒲公英一样开始分散。

“别后退啊，你踩到我了。”杨囡被前面的人踩了一脚，她对着那人大喊。杨囡现在不想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了，她现在只想从人群中退出去，她不想再被踩到了。

等眼前拥挤的人终于变成在身后，杨囡才发现自己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时候完全搞错了方向，她现在已经在婚车的边上了。

不等她看清周围混乱的场景，她的衣领就被人从后方拎住了。

脖子被勒住的杨囡眼睛也被人的手臂遮挡起来。

“你谁啊，放开我。”恐惧让杨囡抬脚就往后踩去。

身后的人被踩得发出吸气声。

杨囡听出来这人是谁了——杨运河。

杨运河是杨囡本家的一个亲戚，因为关系比较亲，所以比杨囡大八岁的杨运河从辈分上，得管杨囡叫姑姑。

熟悉的人让杨囡的安全感回归，她往下掰杨运河的胳膊：“你挡我眼睛干嘛。”

杨运河不肯放下手臂，边拉着杨囡往后退边说：“你妈到处找你呢。”

“婚礼还没开始呢。”杨囡不答应，她非常反感别人这样抓她的衣领，她抬脚去踹杨运河的腿。

杨运河早就防着她这一招，伸长胳膊卸掉了杨囡的攻击：“这婚礼结束了。”

“还没开始呢。”杨囡不服，但她的力气不如杨运河，只好随着杨运河使劲儿的方向走去。

“我说结束就结束了。”杨运河的声音中带着肯定。

“就算结束了，那你先放开我，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杨囡继续挣扎，但挣扎只让她被勒得更难受。

“到家了就放开你。”杨运河不理会她，又补充道，“你妈让我出来找你的时候看起来非常生气，你回家一定会挨揍的。”

杨囡泄气，她之前认为挨揍换来今天当成小福星是划算的，眼下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揍，实在是太亏了。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杨囡追问杨运河。

她现在格外羡慕杨运河的身高，如果她也这么高的话，她不用挤进人群就能看到那里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杨运河像个机器人一样回答。

杨囡一听杨运河的语气她就来气，她太了解杨运河了，一般他这么说话的时候，就代表着他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不想说。

若他真的不知道，他只会说：“你想知道你自己去看啊？”

“求你告诉我嘛。”杨囡实在是太想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越是看不见她就越好奇。

“真这么想知道？”杨运河问。

“对对对。”杨囡已经无视自己衣领被拎着的愤怒了，她快速点点头，生怕自己应答太慢让杨运河改变了主意。

“说了我没看到。”杨运河话锋一转。

“你就是这样对长辈的？”杨囡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顿时怒意叠加。

她又重新挣扎起来，她半蹲下来反抗杨运河。没想到一下子就成功了，杨运河不仅放开了遮挡杨囡的手臂，还把她的衣领也放开了。

杨囡整理一下自己的外套，刚准备调转身体往婚礼那边跑，就听见身后她妈妈熟悉的声音：“杨囡，你干什么去？赶紧回来。”

“快去吧长辈，有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呢。”杨运河跟杨妈寒暄了一会儿，丢给杨囡这句话就走了。

杨囡这才明白不是自己赢了杨运河，而是自己已经失败了，她用自己最凶狠愤怒的表情盯着杨运河远去的背影，希望自己的视线能在他背上戳几个洞。

“你还不赶紧回来，在那站着上神吗？”杨妈拧着眉毛冲杨囡喊。

杨妈本来的眉毛淡淡的，即使生气也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是最近她跟人一起去纹眉毛，现在变成了非常浓黑的两条，像这样拧起来的时候，杨囡总是想到年画上驱鬼的钟馗。

杨囡最害怕她妈妈喊她全名，她快步跟上她妈的步伐，趁这功夫又观察她脸上的表情，越发肯定自己今天要完蛋了。

杨囡妈妈一直反对杨囡喜欢上台讲吉祥话这件事，她一直认为好姑娘就应该安安静静的，见人带笑，说话细声细气。

而不是像杨囡一样喜欢在人前张牙舞爪出风头。

眼见着自己妈妈脸上的表情越发严肃，杨囡决定将今天没能成功上台的事说出来。

“妈……”杨囡笑着开口，“我跟你讲，我今天……”

“快些走，一会儿见了人要有礼貌知道吗？”不等杨囡说完，杨妈新的指令甩过来。

“见谁啊？”杨囡好奇，她知道舅舅家住得不远，偶尔会来她家做客，“我舅要来？这哪还用妈你特意叮嘱啊，流程我都熟悉了……”

“收起你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一会儿会被人笑话的。”杨妈看着杨妈长叹一口气，“囡囡你是我们家的孩子，你可不要给我们家丢人。”

杨囡听了顿时摸不着头脑。

她莫名想到某些影视剧情节：她其实是自己爸妈收养的孩子，但是在她八岁这年，她真正的家人找上门来要将她带走，因为爸妈不肯，所以他们就说杨家并没有好好教养这个孩子，反而让他们大户人家的血脉染上了不该有的恶习。

杨囡双手一拍：根据她妈今天的反应，这个想法很合理啊。

杨囡想：我会用自己的口才说服这些没有礼貌的闯入者的。

杨囡家在胡同的第三户，虽然有外人在今天不至于挨揍，但杨囡还是从接近胡同口开始就紧张。

她有个坏毛病，一紧张腿控制不住打哆嗦，就像现在她用力锤了自己的腿好几下，两条腿依然像筛子一样。

“打起精神来，一会儿大大方方的啊。”杨妈再次叮嘱杨囡，接着她带着杨囡走进来胡同口第一户的院子。

杨囡知道这家人，据说去外地打工了，新房子一直空着没住过，他们结婚的时候杨囡正好在学校没赶上婚礼，这让杨囡一度非常遗憾。

“快点，不要在后面磨磨唧唧的。”杨妈回头招呼杨囡，转过头去马上换成热情的声音，“我家孩子回来啦，正好让她带着丽枫到处走走，两个同龄的小孩能玩到一块儿去。”

杨囡跟在她妈后面走进这个她以前从未踏入过的房子。

杨囡刚一进门就打了一个打喷嚏，她抻长袖子捂着自己的口鼻：“好大的灰啊。”

刚说完，她又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脑袋里对于挨揍的惶恐和对婚礼上事情的好奇从她脑子中被甩了出去。

院子里堆着很多大大小小的行李袋，不仅如此，院子里还堆着一些椅子桌子，她邻居的王婶子和杨运河她妈妈都拿着抹布扫帚在清理那些家具。

“王婶子，嫂子。”杨囡喊人，然后非常自觉从墙根那拿起一把笤帚，准备加入到劳动的队伍中去。

王婶子摆摆手：“小囡不用你干这个，全是灰太呛人。”

杨囡一手捂着口鼻，一只手拿着笤帚打扫着雕花中的灰尘。

“这孩子，就是勤快。”

如她预料的那样，杨运河的妈妈夸赞道。

杨囡被捂在衣袖下的脸上露出害羞的笑，问：“你们怎么突然打扫这些东西？这也不是逢年过节的啊。”

王婶子朝房内努努嘴，说道：“搬进来人了，来得太突然，老赵家的让我们帮着打扫打扫。”

这家人好像是姓赵来着。

“他们不在外地打工了？”杨囡问。

她连老赵家的人长什么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杨运河妈妈道，“你去屋里面吧，要不你妈一会儿出来喊你。”

“好吧，那我进去看看。”杨囡将笤帚放回到墙角，进门之前她听到院子里的两人在讲话，但是她们手下的声音更大，杨囡没有听清。

“妈？”杨囡对这家的屋子不熟悉，进门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这边，快点。”杨妈的声音从西面的房间传过来，杨囡走过去。

房间里比院子里更乱，好多东西都堆放在地上，堆放的东西中勉强有条能过人的小道。

“嚯，这家人挺能造啊。”杨囡脱口而出一句，说完了她才想起来进门之前她妈的叮嘱，她抬头去看的时候果然见到了她妈脸上不满意的表情。

“我不是这意思……”杨囡慌忙解释，随即她看到了杨妈边上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女孩。

杨囡深吸一口气：怎么回事，竟然还有其他的故事？总不能是孩子其实抱错了，现在准备换回来了吧？

杨囡看着拧着眉头的杨妈，忽略掉她脸上细细黑黑的新眉毛，杨囡觉得自己和她妈妈还是非常像的。

“这就是囡囡吧。”一个非常温柔的声音从杨囡身后响起。

杨囡回头，一个非常漂亮的阿姨笑着对她讲话，杨囡一下子就被她垂在肩膀处乌黑的长辫子吸引住了。

杨囡从小就羡慕她同学的长头发，不像她一直是短发。

“囡囡？”杨妈的声音提醒到，“叫人。”

“阿姨好。”杨囡并不认识眼前的人，她年纪跟杨囡妈妈差不多，喊阿姨总是没错的。

“真乖啊。”眼前的阿姨称赞道。

杨囡喜欢被夸赞，被漂亮的人夸赞更令她高兴。

不过今天没有让她发挥嘴甜的机会，她马上就知道了她妈让杨运河着急忙慌把她喊回来的原因。

“囡囡啊，阿姨要在这里收拾东西，你能帮阿姨带一下妹妹吗？”

“好的好的，没问题。”杨囡挺起胸膛回答，“但我不是很会抱小孩。”

“不用抱。”漂亮阿姨对着杨囡招招手。

杨囡往前走了两步，才明白漂亮阿姨在叫她身后的小姑娘。

“这是妹妹？”杨囡的本意是这都比我高这么多了，竟然是妹妹？

但漂亮阿姨好像会错意一样对小女孩说：“你看姐姐多喜欢你啊，快跟姐姐介绍一下自己。”

“你好啊，我叫杨囡。”杨囡按照要露出八颗牙的礼貌笑容抢在对方前面开口。

“沈丽枫。”对面的女孩面无表情。

“好名字。”杨囡其实没听清。

“让囡囡带着丽枫去我家玩一会儿吧，这里灰尘太多，一会儿正好都去我家吃饭。”杨妈推着杨囡的肩膀让她贴近沈丽枫。

杨囡非常明显看到了沈丽枫后退的举动，但她知道她妈将双手放在她肩膀上是什么意思，还是按照她妈的期望非常热情地牵起沈丽枫的手：“走吧，去我家吧，我家里有新买的动画片，正好一起看。”

身后的两个大人对于小孩子之间的友好相处发出满意的笑声。

跟院子里的人告别，杨囡拉着沈丽枫走出了大门。

刚一出门，两人就非常有默契地甩掉了另一个人的手。

杨囡看着沈丽枫，本着自己是本地人不好将客人冷落在陌生地方的原则，她还是问道：“要不我先带你去我家？”

“不去。”沈丽枫惜字如金。

“又不远。”杨囡刚抬起手指着自家大门。

“不远也不去。”

“不去拉倒。”杨囡说，又想起杨妈的嘱托，换了个法子，“你不会是太过于依赖你妈妈，离远了就会哭所以才不去我家的吧？”

沈丽枫表情木然：“当然不是。”

“那是为什么？”杨囡追问。

“不为什么。”沈丽枫皱眉，“你好烦啊，难道你就不能把我丢在一旁吗？”

“不能。”杨囡回答地很果断，“我有责任感。”

“你有病。”沈丽枫说完就坐在了大门外的石台阶上。

沈丽枫一坐下，杨囡就发现原本需要微微抬头现在变成俯视了，她走上前，用一种照顾小孩的语气说：“好啦小朋友，不要在这里生闷气，跟姐姐走吧。”

沈丽枫显然不能接受杨囡这种讲话语气，她扶着膝盖要站起来，杨囡就趁机摁住她的肩膀。

沈丽枫明显被杨囡的行为激怒，挥手就要打。

杨囡在她手臂挥出的同时就发现了沈丽枫根本没打过架：沈丽枫冲着她胳膊用力的这种方式自己很容易就能躲过去。

不仅如此，杨囡还预估了沈丽枫的动作轨迹，一下子抓住了沈丽枫的手。

杨囡得意：“怎样？小朋友？”

沈丽枫拽回手继续，但没有一次成功。

两人身后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不和谐的气氛，两人两只手抓在一起回头看去。

打开的是沈丽枫家和杨囡家中间的那户，杨运河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杨囡立马朝里退去。

“你站住！”杨囡顾不上沈丽枫，朝着杨运河扑过去。

杨运河动作更快，不等杨囡到他家门口，金属的门栓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杨运河！”杨囡将大门上的门环拍出更响的声音。

“杨囡你能不能淑女一点。”杨运河在门内谴责道。

“你开门我就淑女。”杨囡道。

“你这样我怎么敢给你开门。”杨运河道。

“你开门，你就这样对待长辈吗？”杨囡问。

“我天你竟然真的认为你是长辈，你多大脸啊。”杨运河语气中带着嘲讽。

杨囡听到了杨运河的冷笑，她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道：“不开门？好啊，那下次萍萍姐……”

这话一出口，杨运河那边马上把门打开了。

杨囡得意洋洋看着眼前的人，忽略杨运河指着她的手指，而是转头对着沈丽枫说：“不去我家，来我小侄子这里玩吧。”

或许是因为人生地不熟，杨囡递上台阶，沈丽枫就跟着她走进了杨运河家里。

杨运河将大门完全敞开，用脚将墙角的一块石头踢出来顶住门。

杨囡熟练地换掉杨运河的电视节目，对杨运河道：“这是你家新来的邻居，沈……”

杨囡看着沈丽枫，她只听了一遍的名字，完全没有就记住。

“沈丽枫。”杨运河在一旁补充。

“对。”杨囡震惊转头，“你竟然知道？”

杨运河回答：“你猜刚才你妈妈让我喊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说起这个我就生气，我都忘了还有婚礼呢！”杨囡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去应该还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边沈丽枫还没坐定呢，就被杨囡一把拉起来：“我带你去看婚礼吧，我们这的婚礼你还没见过呢。”

杨运河连忙拦住了她：“你妈不让你过去。”

杨囡自然不相信杨运河的话，但杨运河搬出杨妈的威名，杨囡还是停住了脚步，只是嘴上仍然问：“我妈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送你回来的时候。”杨运河回答，他将电视节目换了回去。

“不可能。”杨囡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对杨运河的抗议，完全不记得他们两个讲了什么，“你骗我。”

杨运河语气肯定道：“不信你就去问，反正到时候挨骂的不是我。”

杨囡进退两难：“那你重复一下你们怎么说的。”

杨运河道：“我不用给你重复，反正你听我的就对了，当然你要是执拗到底也没关系。还是那句话，反正挨揍的不是我。”

杨囡有99分确定她妈妈没有跟杨运河讲过不让她回婚礼那，剩下的1分让她放弃了，她怏怏地坐回去，不死心地问：“为什么？”

杨运河不再接这个话题，转而认真看节目。

这个时间原本就没有杨囡喜欢的节目，现在电视的吸引力完全比不上她无法参见的婚礼，她盯着电视正上方的钟表，这个时间婚礼都已经到了开席的时间了。

“为什么啊？”杨囡也没有期望杨运河能回答自己，只是一直在重复，“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吵架了呗。”沈丽枫在一旁说。

杨囡诧异，沈丽枫从进来一直没出声，她连起身坐下都是非常安静的，杨囡都快忘记她的存在了。

杨囡问：“谁吵架？”

沈丽枫回答：“结婚的人。”

杨囡不解：“但是他们今天结婚啊。”

“是啊。”沈丽枫的视线没有从电视上转移下来，“你没见过两口子吵架？”

杨囡觉得沈丽枫的这句话特别像沧桑的大人，她还是不解：“我当然见过两口子吵架，但没见过结婚当天吵架的。”

杨囡是真的不明白：“今天可是结婚的大日子啊，这么多人在等着他们呢。”

她站到电视屏幕前，问：“这种闹哄哄的电影有什么好看的？”

一大一小都在看电视，没人回答杨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