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下又升起 第1章 第 1 章

杨囡永远都不会忘掉她跟沈丽枫第一次见面。

不仅仅是那天的沈丽枫给杨囡留下来很深的印象，那天还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到少年时的杨囡不足以想明白那些事都代表着什么。

那天杨囡村里正好有一家人办喜事。

村里会在婚礼上找有福气的小孩上台讲吉祥话，这样的小孩被称为——小福星，在流程中起到对新人的祝福作用。

杨囡不擅长做这件事，但她非常喜欢站在台上被众人注视，所以当杨囡得知这家人在找小福星的时候，杨囡花了一个多小时练习知道的吉祥话，然后去主家那里毛遂自荐。

她得到了这个机会。

杨囡妈妈早上得知杨囡要去当小福星时，马上表示了反对，只不过她没说为什么，只说今天有重要的事需要杨囡，杨囡得等在家里。

杨囡猜是哪个亲戚要来，她妈妈需要她留在家里一起干活。

“我就去一会儿，吃饭之前肯定会回来。”杨囡拉着杨妈的手央求。

根据她的观察，今天结婚的这家人很有钱，今天去她家的人也多，只要她表现地好，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人称赞她。

“不行，说了让你等着你就等着。”杨妈在厨房里收拾。

杨囡看着她拿出了那套过年时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餐具，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应该错不了。

“妈~我真的就去一会儿，我真的会在吃饭前就回来的。”

“不行。”杨妈一向是不容置哙。

杨囡眼见自己的央求失效，就假装应下来，她跟杨妈一起整理这些东西。

这件事杨囡很擅长，等杨妈将餐具都泡在一个大盆里，杨囡已经非常熟练的挤上洗洁精清洗起来。

杨囡打算加快手上的动作，等这一盆洗完，她就直接跑出去，她肯定会在新娘子到之前洗完这些东西。

至于杨妈不准她今天出门这件事，杨囡觉得大不了回来被训斥一顿。

今天的小福星她当定了！

杨妈并没有一直盯着杨囡，在安排好杨囡要做的事情后，杨妈就出门买东西去了。

见到杨妈出门，杨囡手下的速度更快，只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她就洗完了。

她快速将碗筷都放在一个架子上控水，忙不迭关上大门跑了出去。

杨囡到这边的时候结婚的院子外刚放完几只鞭炮，火药的味道和灰色的烟还没有散去，大红色的鞭炮碎屑将周围的路面都铺成喜庆的颜色，看起来热闹极了。

杨囡快速穿过人群，在大门外看见了一个以前没见过的拱门，这个拱门不仅比她之前见过的体型大很多，而且格外漂亮。

以前的都是龙凤呈祥的大红色气球拱门，但这个更像童话故事中会有的样子：整个拱门是用架子拼接起来的，上面挂满了密密麻麻的鲜花，两边垂下来好几条带着紫色小花的藤蔓，杨囡伸手去摸，这些藤蔓竟然也是真的！

杨囡瞬间充满了斗志：这才是属于她的舞台，她已经能想到等她跟同学讲这件事时她们脸上会有怎样惊艳的表情。

很显然这个漂亮的拱门小孩子都喜欢，很多小孩都围在那里摸来摸去，主家不得不安排了一个人在那边看着，防止新娘到之前花被摘下来。

杨囡也很想跟他们一起在拱门下围观，但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这种责任感让她觉得自己和这些“幼稚的孩子”是不一样的，她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欣赏了一会儿那些不认识的花，在浓郁的花香中走进了隔壁的院子。

这边的婚宴都要提前三四天开始准备，一般都是在自家院子里搭临时厨房，但这家的院子中搭建了一个跟拱门同样华丽的舞台和花墙，临时的厨房只好搭在了邻居的院子中。

被主家请来的帮工的人在两个院子中穿梭，她们基本不交流，只靠经验就能快速搭建一条完美的流水线。

杨囡来的不算早，但今天的新娘子迟迟没到，杨囡知道婚礼的吉时都是找人特意算过的，每家不一样太正常了。

杨囡周边闪过几个熟悉的身影，她们都很忙，杨囡没有上前聊天打听消息的机会。

她在这边无所事事地溜达着，但她又不想回到刚刚被她认定为“幼稚”的小孩中间去，待了几分钟，她决定去厨房里看看。

杨囡也很喜欢看别人做饭，尤其是这些妇女手脚麻利，刀和铲子在她们手中上下翻飞像耍杂技一样，做菜的流水线在杨囡眼中比电视节目还有意思。

今天的这些人杨囡都不认识，应该是跟着厨师一起来打下手的，不是本村的，杨囡犹豫了一会儿自己进去会不会被撵出来，又扛不住外面实在是太无聊了。

靠近厨房门口的地方放着一个成年人高的金属架子，上面摞着好多个竹扁，一个厨师正往里面放刚从油锅里捞上来的炸丸子。

油炸丸子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杨囡站在几步远的地方等他做完这些事，抬步正准备往里面走。

“妮儿，别碰那些炸货啊！”一个带着深灰色连袖围裙、头发在脑后团成一个揪的女人对杨囡喊道。

这人的嗓门有些大，这句话从吵闹的厨房中精准地传进杨囡的耳朵中，杨囡觉得自己无端受到了指责。

她以为自己差点撞到放置食物的架子，杨囡第一反应是有些窘迫，但她回头才发现自己离着架子有半米的距离时，窘迫变成了带着底气的不悦：

这婶子的意思不就是自己跟外面那些眼力见不足的孩子一样吗？

不等杨囡开口，那婶子又说道：“都是刚出锅的东西，上面的油烫着呢，当心烫到。”

杨囡能感受这些食物上呼呼冒的热气，就像现在她脸上也在呼呼冒热气一样。

杨囡的嘴巴像是被麦芽糖糊住了，那婶子很忙，讲完这句话就低头去切东西了。

杨囡在“哒哒哒”的切菜声中退了出去。

外面还是跟刚才一样热闹，氛围并没有改变，热乎乎明媚的阳光和喜气洋洋忙碌的人。

鞭炮中的硫磺味也带着一种暖融融的喜气。

主家准备的糖特别多，新娘子的婚车还没到，杨囡在的这段时间已经分了三波喜糖了，一直到分喜糖的人手中的袋子空了，围着的小孩才跑开。

明明什么都没改变，但杨囡就是觉得自己在这里待不住。

她不好意思去人家屋里待着，她想先回家等到了时间再来，又担心自己回家后错过时间，只好从角落里寻了个马扎坐下。

杨囡感觉自己跟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顺着这种局促，她觉得今天的风也不对，阳光也不对，周围人脸上带着的笑也不对劲。

杨囡突然想到了“逃离”，这个念头像突然经过她上方天空的飞机一样轰鸣震耳，杨囡用鞋底搓着地上鞭炮的红色碎屑。

“哎，这不是成功家的囡囡吗？”

一个手落在杨囡的头顶上，杨囡的走神被打断。

她抬头看向手掌的主人，不认识的男人。

杨囡有些不悦，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但脸上还是挂着礼貌的笑。

男人又开口问：“你在这等着看新娘子呢？”

杨囡没否认。

“你爸呢？”男人继续问。

杨囡瞬间收回脸上的笑。

“妮儿快来，我给你炸好了。”杨囡抬头，看见刚才那个大嗓门的婶子端着一个盆站在不远处。

杨囡马上朝她走去。

那个婶子指指厨房门外的那个椅子让她坐下，然后从屋里端来一个小碗，里面放着一块切开的炸藕和几个丸子。

“帮我尝尝咸淡。”婶子将筷子递给杨囡。

杨囡有些不好意思，夹起一个吹了吹放进嘴里。

“很香！”她夸赞道，“这个比我妈妈在家炸的更酥脆。”

“那当然。”婶子脸上带着笑，“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我炸丸子的年岁比你的年纪还大。”

杨囡小声说了句：“谢谢婶子。”

婶子爽朗地回复她：“不用谢，你在这吃吧。”

说完人就回到了厨房里。

杨囡有些不知所措，她有点想告诉这个婶子，自己不仅是为了好吃的丸子而感谢，更想感谢她刚才把自己从那种非常尴尬的境地中救了出来。

外面的鞭炮声又响了起来，由远及近的鞭炮声非常密集，杨囡明白这是接新娘子的车到了。

她三五下吃掉碗里的东西，来不及洗碗了，她小跑着将碗放进池子中，越过几个大人跑到那个婶子边上，尽量用能压过鞭炮声的声音对婶子说：“谢谢婶子。”

说完她就跑开了。

不知道外面放了几串鞭炮，火药的味道浓得呛人，杨囡站在拱门下都闻不到上面的花香了。

周围的人听见鞭炮声都围了过来，地上厚厚的鞭炮碎屑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遍地的红色将周围人的脸都映得发红。

个子矮的小孩都被家里人抱起来了，只有杨囡在人群中艰难地穿梭。

“让一让，让我过去啊。”

一会儿拜天地是在院子中，而不是在车边上，主家肯定会在台子边上给她留位置的。这样想着，杨囡有点想放弃凑这个热闹。

杨囡又往后退，但她的身后也已经围上了人，她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这下子连转身都变难了，只能随着人流移动。

“我跟你说……”

“难道我想？……”

人群的正中心传来嘈杂的对话声，杨囡听着不像是接亲，更像是吵架，人群也在这些声音中变得焦躁起来。

杨囡格挡着大人的屁股和腿，她听见被人群围住的婚车那里有人在大声说话，她越发着急想听到里面在讲什么但周围讲话的人太多了。

“让我过去啊。”杨囡将挡在前面的两个人往两边推，她力气太小了。

“哎你个小孩挤什么！”边上的男人责怪到。

杨囡推不动他们，只好微微弯下腰，两只手支在身前像一台推土车一样使劲往前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