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闭了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转过身来。
眼前的人和两年前无异,他尤其讨厌那双眼睛,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长在这个人身上一点也不温和,十分讨人厌。
男人不紧不慢地开口,声音却掷地有声,没有失而复得的惊喜,只有埋怨,“我对你不好吗?家里什么没有?少爷一样给你伺候着!你跑来这里伺候别人?!”
齐光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呼吸,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如炬。
眼前的人丝毫不惧他凌厉的目光,上前要拉他的手,“跟我回去,以前的事都一笔勾销。”
齐光一把甩开手,语气冰冷,“一笔勾销??您说得可真洒脱,你他妈有资格一笔勾销吗?”
“齐光!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齐景生!你又以为你是谁?”齐光平视着眼前的人,挑着眉说。
没想到两年前需要仰着头才能看着自己的父亲,而今他们已经一样高了。
齐景生不屑地笑了声,“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不该来这个地方的。”
齐光知道他一直看不上这个地方,所以自己十岁之前,看都没来看过一眼。当然,齐景生也没有想到自己从家里跑出来之后会回到这里,齐光忍不住哼笑道,“这是我出身的地方,是我长大的地方,不该出现在这的人是你!”
“跟我回去!”齐景生没有耐心动嘴皮子,伸手又要拉他。
没有意外地又被齐光甩开,“跟你回去?看你跟那两个女人其乐融融的一家?然后提醒我就是这两个人害死了我妈吗?对了,还有你!”
齐光越说越大声,越来越愤怒,为了使出全力,他身体不自觉往前弓着,仿佛身体里有一个猛兽随时都要被召唤出来。
毕竟是压制了两年的猛兽。
齐景生却意外地很淡定,他认真地回答,“你需要明白,你妈妈去世只是个意外,我们都很难过。”
“收起你这副嘴脸,我妈的去世就算是意外,但你们每个人都不无辜!你随便在别人面前装,但别来侮辱我!”齐光感觉到自己身体有些颤抖,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
口袋里居然有一包烟!
这时候不论是什么东西都能暂时支撑一下自己,齐光仿佛发现了救命稻草般,颤抖的手紧紧握住烟。
齐景生毕竟久经战场,面对亲生儿子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和语气也能镇定自若地沟通下去,“齐光,这两年我们都没停止过寻找你。虽然之前我们相处不太愉快,也有很多误会,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有些事该放下了,你也该长大了。”
“齐景生,你真以为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误会吗,你是不是还要说那些都是我叛逆期的荒唐行径?没想到你一个快五十岁的人还这么天真。”齐光背后抵着门,不敢用力靠,酒吧里面放着音乐,加上大门良好的隔音,里面的人不会听到外面在说什么,但他还是有些害怕,怕门打开,怕遇上许哥之外的熟人。
比起此刻自己被愤怒冲昏了头而显得有些狼狈的模样,他更害怕被人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正在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地方,俯视自己的生活。
而齐景生仍然不慌不忙,声音虽大但也算沉着冷静,“难道不是,父母和子女之间能有什么仇恨,我难道会害你吗?你以为我这两年苦苦寻找你是为了什么?
齐光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呼吸,声音中微微有些颤抖,“你来找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儿子吗?齐老板,被外人戳着脊梁骨笑话了两年不好受吧!好一个苦苦寻找,可把您自己感动坏了。不过很抱歉,你可能不会害我,但我,无法保证不会害你,还有你的新夫人。”
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控制自己身体不要再颤抖了,掏出口袋的烟盒,拿了一只点上,还没来得及往嘴里送,手就被齐景生抓住了。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齐光,眼神里不知道是无奈还是孺子不可教也的失望。
“我不知道这里的老师是怎么教你的,把你教成这副模样,今天你无论如何都得跟我回去!”
齐景生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外走,他此刻有些使不上力被拽到车门了才反应过来。
齐光一只手撑着门,转过头看着齐景生说,“如果你非要带我走得话,那就带我的尸体走。”
齐光冷静的样子说出这些话实在有些诡异,齐景生明显被吓到了。
“你说什么?!”
齐光撸起袖子,手臂上的疤痕在路灯下并不十分清楚,但这样的距离足够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并不怕再来一次。”
“齐光……我没想到你……”齐景生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光,这不是他记忆中只会胡闹的叛逆少年,这是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人,除了血缘,他不曾了解他更多。
震惊之余,他的手不自觉松了些,齐光立刻将手抽了出来。
还没来的减缓手腕传来的疼痛,齐光看见车的副驾驶坐着一个女人,那是化成灰他也认得的害他家破人亡的人。
他居然有脸带这个女人来这个地方!
她不配。
齐光顿时怒火中烧,一拳垂在玻璃窗上,大声吵他吼道——
“你现在可以滚了!”
齐景生没有被他的声音镇住,表情有些颓然,没想到在商场叱咤风云的自己,却搞不定自己的儿子,宁死也不愿意跟自己回家。
就这么恨吗?
他定了定神,问:“行,我就问你一遍,你在这里过这鬼日子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没有钱没有亲人,还要来这种地方打工。”
“让你失望了,我过得很好,借过。”齐光站直,侧了侧身往1984走去。
“齐光,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等你来找我。”齐景生在他身后说。
“别做梦了。”齐光没有回头,打开门,再自然地关门,仿佛与他划清楚河汉界。
齐景生看着他消失在门口,自言自语道:“你会来找我的。”
1984还没到热闹的时候,只有一两桌客人稀稀拉拉地坐着玩手机,店里放的钢琴曲也让人昏昏欲睡。
齐光径直走到吧台,撑着高脚凳缓冲。
“我刚刚差点冲出去了。”许哥递了一杯水过来。
“还好我拉住了,”白树无奈的看了眼齐光,“不然肯定得有人进医院。”
许哥甩了甩脖子,“我还是有分寸的,毕竟在自家店门口。”
齐光没有说话,端起水一饮而尽。
他把空的杯子放回原地,许哥举着水壶又倒了一杯给他。这时许哥眼睛扫过齐光时,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服,“你怎么穿了白树的衣服?”
齐光这才有点反应,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卫衣,回答说:“怪不得有点小,沙发上随便拿的。”
说着就要脱下来,白树制止了他,“没事,你拿着穿。”
“不是……”齐光有些不太好意思,毕竟跟白树没有那么熟,更重要的是,刚刚怒火中烧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有些热。”
“行,你搁椅子上就行。”
“对了,”齐光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被捏变形的烟盒,“不好意思。”
白树笑着看了眼许哥,“没事,不是我的。”
许哥看着魂不守舍的齐光,没有说话。
“我去楼上看眼。”白树站起身,拍了拍齐光的肩膀。
许哥从吧台里面走出来,抽了一张高脚凳移到齐光旁边坐下,“事情解决了吗?”
“应该吧,反正我话已经说绝了。”
“那你还这副样子?”
这副丢了魂的死样子。
许哥举起黑屏的手机到他面前让他照照。
齐光推开他的手机,头往旁边偏去,“他居然把那个贱人带来了,他们凭什么那么嚣张!”
“车里那个?”许哥问。
“嗯。”
“就该让我去,直接一榔头下去,车窗和脸一起报废。”
齐光不知道许哥这时候是在逗他还是真的收不住自己的痞子本性,虽然很不想在这个时候笑,还是没忍住勾起了嘴角。
“你跟他说这事了?”齐光没有指名道姓,不过除了白树,他们之间也没有别的“他”了。
“没,他也没好奇,再说你的事我不会到处说。”许哥把玩着手里奇形怪状的烟盒,试图把它恢复原样。
“没关系,我说了你不是外人,你的朋友我也信得过。”齐光坐上了高脚凳,两条腿还稳稳地落在地上,“只是……别让我说,我不想提。”
“行,我知道了。”许哥拿起椅子上的外套,把烟盒放回去。
齐光看着他手里的外套,“白树的衣服怎么在你家,我还以为你开始穿紧身衣了。”
“他一个人住,我也一个人,有时候他来我家做个饭直接就来看店了,比较方便。”许哥回答。
“我看不是有时候,是经常吧。”齐光笑了笑。
许哥抬起头,“下午我就觉得你在旁敲侧击要问什么,有什么就直说呗。”
“啊?”齐光一头雾水,“直说什么?”
“你是不是听说了些什么?”许哥问。
“听说什么?”齐光仍然一脸懵。
许哥吞了吞口水,“就……关于白树的。”
“没有啊,我跟他不熟吧,而且我也不好奇别人。”齐光说。
“行。”许哥叹了口气,把齐光往外推,“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早点回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