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愣住了。
“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
他重复了刚刚齐光说的话,一边在思考什么。
齐光在叶星眼前打了个响指,“嘿!有什么疑问吗?还是说……只听懂了这一句?”
靠,被说中了。
明明齐光说的都是中文,可是居然一时间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叶星又看了一眼英文原文。
今天真是日了狗了。
明明都是认识的单词,怎么拼成一句话就看不懂了!?
“这作者谁啊?能好好说话吗?”叶星不想直接承认自己是学渣的事实,尤其是面前站着的是本来以为和自己在一条船上结果把自己甩了好几条运河的齐光同学。
“好好说话你就看的懂了?”齐光调侃道,他顿了顿,又认真地说,“作者是美国作家卢梭,这本书是他独自生活在瓦尔登湖旁边两年零两个月完成的。”
叶星更无法理解了,为什么要花这么久的时间独居来写一本书?
毕竟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个小镇不到一个月,就无比想念家的感觉了。
如果自己来的不是一个镇,而是某个湖边一个人生活,那跟活成一座孤岛有什么区别。
真是不可思议。
“那他不孤独吗?”叶星微微皱起了眉。
齐光轻轻叹了口气,“他孤不孤独我不知道,但我觉得,精神世界丰富的人,在哪生活都一样充实。”
叶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大概就是有趣的灵魂。”
“嗯。”
叶星觉得自己总结的十分到位,勉强能从刚刚阅读理解处失的分那里找回一点安慰。
他打开手机摄像头,把刚刚那句英文拍了下来。
一边欣赏自己拍的成果,一边喃喃自语,“我还挺喜欢这个作者的,有点意思。写的东西也有意思。”
齐光笑话他,“不是看不懂吗?”
“我是说,‘太阳只不过是一颗晨星’有意思,虽然没看过他的书,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什么,我试着理解了一下,只得出了一个结论。”
“什么结论?”
“这人是天生的诗人。”
“噗!”,齐光用力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得太过分,“你仿佛说了一句废话!”
叶星已经习惯齐光奇怪的笑点了,白眼都懒得翻。
“那你怎么理解呢?这位学霸!”
齐光忍住了继续笑下去的冲动,把不再热的毛巾挂在了椅背上。
“就我刚刚翻译的这句话吧,我觉得他想表达的应该是一种唯心主义——你对事物和环境的看法和感知,只取决于你自己。比如说客观的白天和黑夜,都存在于你之外。主观的白天与黑夜,只取决于你想白天还是黑夜。不要轻易被环境改变,就算能量大如太阳,其本质也就是一颗星星。”齐光认真说完自己的看法,又严谨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他自己是不是唯心主义者就另说了。”
叶星顿时觉得眼前的人有点陌生。
他对齐光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初次见面那个滑滑板咋咋呼呼的小子。
虽然他们一起喝过酒、犯过二、打过架。
但他们是不一样的。
但齐光考虑的东西比自己多多了。
看看自己,一帆风顺活到现在,几乎没受过什么挫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十分对得起方蓉给自己取的名字,都一样简单。
他现在十分想给齐光鼓个掌,但是比起捧场,自己更擅长打嘴炮,他故意纠正齐光,“人家说的是晨星!不是星星。你这样的一看就不是诗人。”
齐光毫不在意叶星的纠错,他顺着叶星的梗反问,“那么,说太阳只是一颗恒星的,又是什么?地理老师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叶星被他怼得措手不及,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本来一个人笑还好,齐光每次都能在对方无动于衷的目光中适可而止。
但是两个人一起笑,还他妈为了这么个傻逼原因笑,就非常难收住了。
两人越笑越大声,互相看着对方,没人能成功先停下来。
直到笑到腰部肌肉都酸疼。
“你是傻逼吗?有这么好笑吗?”叶星笑得气都快喘不上来。
齐光也感觉自己笑得要缺氧了,有气无力反驳道,“你不是傻逼你笑这么久?!”
这时齐光的手机响了,是许哥发来的微信。
-酒吧名字想好了吗,这几天得定了。
齐光抬头,看着叶星,“你知道酒吧该怎么取名吗?”
“随便呗,酒吧名不都是一个比一个装逼?”叶星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怎么即装逼又让别人看不出来装的什么逼?而且——重点要好记。”
“啊?”叶星还真被难到了,一脸茫然。
虽然总有人说自己看的电影装逼吧,但这只能说明自己和别人的爱好不同。
如果说与别人格格不入就是装逼的话……
叶星扫视了一遍书架寻找灵感,最后目光落在了在一堆文字中特别惹眼的那本书上——《1984》。
一看就不知道是讲什么的,还好记。
他指了指,问齐光,“那本书你看过没?”
齐光随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轻轻哼了一声,“看过,看不下去,以我的知识储备和阅历,看不懂。”
叶星狡黠一笑,转头看着齐光。
齐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花了两秒思考,然后满意地看着叶星说,“我觉得可以。”
然后拿起手机给许哥回复。
“你老板啊?”叶星问。
“嗯。”齐光打着字,没有抬头。
“那……”叶星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得问,“KTV那事,你准备怎么处理?”
齐光按下发送键,抬头看着叶星回答,“先把人找出来,我会收拾他。”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样,把事情搞大?人家小姑娘都差点求你了。”
叶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是……”
不是要把事情搞大,只是总觉得不太爽。
说不上来是哪里不爽。
按理说,把那个猥琐男收拾一顿,应该会爽才对啊?
到底是哪里不对。
叶星有点烦躁,他胡乱抓了抓头发。
终于知道不爽了,是为大家的认知不爽。
自己被欺凌了因为羞愧而不敢报警惩治坏人,这不就是受害者有罪论?!
虽然自己刚刚对齐光好不容易建立起了一点点崇拜,但是他现在利落当然选择不报警的态度跟那些默认“受害者有罪论”的人,太难区分开来了。
“叶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正在努力逻辑自洽的叶星被打断。
“嗯?”
“其实你今天对学姐说的那番话让我对你很刮目相看。但毕竟,这事不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能代替学姐承受报警之后的心理负担,这件事情我们都是外人。我们打个电话报个警,多轻松啊,但是小姑娘之后需要背负多少压力你知道吗?她自己决定不报警肯定也是她权衡之后的结果,如果我们非要去帮她报,对她真的好吗?不过我想说的是,我完全赞成你的看法,因为如果换作我,我也不怕,我能做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齐光说完,看叶星作何反应。
虽然齐光夸了他,还肯定了他的想法,但是说了一圈还是跟没说一样。
叶星不知道该说什么。
齐光收回目光,点了一支烟。
半晌,他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做了决定般开口,“今天这事其实还算没有特别实质性的伤害,但我小时候真的经历过身边的人被……被强|奸的事。我从来没跟朋友提起过,但我也从来没有办法忘记。”
叶星被齐光的话吓到,他抬头望着齐光。
眼前的人脸上露出一丝悲恸的神色,慢慢说着,“那是住在我楼上的一个姐姐,长得很白也好看,比我大七岁,她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去她朋友家玩……中午的时候,她朋友出去买东西,她留下来午睡,偏偏有个贼盯了她朋友家很久了,以为家里没人便翻了进去。”
齐光拿着烟的手开始颤抖,他最后吸了一口便把烟灭了,“后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叶星也知道发生什么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轻轻问道,“报警了吗?”
“没有,”齐光闭上了眼,“她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敢说,心惊胆战过了几个月,直到父母发现她怀了孕。”
“操!”叶星一拳捶在了桌子上。
“虽然没有报警,但是她父母带着她去堕胎的时候被人看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都知道了她怀孕了的事,而且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虽然她没有告诉别人真实情况,但是流言比真相更难以入耳,有说她被强|奸的,还有说她被几个人轮|奸,才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最后……”
齐光哽咽了,一时无法说下去,眼角默默滑下一滴泪。
他把头别到另一边,没想到眼泪越来越汹涌,他干脆抬起手臂擦脸。
擦干眼泪后,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
“我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楼下围着很多人,我走进去,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身上蒙着白布。”
“她是从家里的窗口跳楼的,当时她母亲正在厨房准备晚饭,就听到一声闷响,然后就是各种尖叫的声音,据说她母亲从楼上往下看的时候,差点没控制住也想跳下来了。”
叶星讶异到无法说出一个字,怔怔地看着齐光说完。
而眼前的人正将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泣不成声。
叶星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
叶星不知道齐光到底经历多少事,虽然没有百炼成钢,还每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但他总能让自己意外。
齐光埋着头并没有哭多久,他很讨厌在人前哭,也很讨厌把自己当成一个橘子剥给别人看自己身上的脉络。
但眼前的人,冲动、易怒、像个小孩子一样简单,齐光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无意间就卸下了防备。
叶星看他抬起了头,故意装作很轻松的语气说,“我还在想怎么安慰你呢。”
齐光没有接他的梗,“别装作一副特别见过世面的样子。”
“看在你今天难过的份上,我不跟你争。”叶星说。
齐光本来就不太愿意提这个姐姐的事,更不愿意别人来安慰他。
“其实这事我一直没跟人提过,而且也过去这么久了……最无法释怀的应该是她的父母,还有她放假去找的那个朋友。你知道那个朋友是谁吗?说出来你大概会更惊讶,是你现在的班主任陆月扬。”
“卧槽??”叶星睁大了眼睛。
就是那个头发很短,看起来比男生还要酷,天天在阳台抽烟的陆月扬?
世界真他妈小。
叶星想到陆月扬的样子,就觉得没那么意外了。
这个女人本身就够让人意外了。
齐光看着叶星,看他的表情从震惊慢慢变得平和,继续说,“她当时无比责怪自己,也一度陷入精神崩溃,休学了一年才继续回学校。因为一直没有抓到犯人,她努力考入了警校,立志当警察,但是……”
“但是她父亲——也就是我们的年级主任不同意是吧,”叶星大概猜到了,“所以被迫回来做了老师,毕竟所有的父母都希望子女安安稳稳当个老师,而不是警察这种高危职业,尤其她还是个女生。”
“没错,当时陆主任为了偏她回来,用尽招数,就差躺病床上装死了。不过虽然人骗回来了,陆月扬心不在学校,她天天抽烟故意耍花招惹陆主任,就是为了学校能把她开除。”齐光说到这,突然又想抽烟,但是摸了一圈口袋都没摸到,只有空空的一个打火机。
叶星看他样子,忍不住吐槽道,“少抽点吧,别把书房的书都熏臭了。”
“没你嘴巴臭。”齐光右手拿着打火机在手上转着,“我发现你嘴巴真挺欠的。”
“谢谢夸奖!”叶星回答。
“不客气!”齐光赶紧接住无谓的夸赞。
叶星第N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心里对陆月扬的认知有了一点变化,虽然这个班主任看起来不着调,和传统意义上老师的形象相去甚远,但是他并不讨厌。
叶星这破烂英语,从前天天挨老师骂都习惯了,老师越骂,他越讨厌英语,然后成绩就越差,导致老师更是抓着他骂,反正无限恶循环。
但这个陆月扬,虽然也凶,但让叶星感到意外的是,明明每次叶星作业都是抄的,跟前桌一模一样,陆月扬要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可她偏不,还天天夸叶星厉害,学习认真态度端正。
这绝逼是故意的!
导致叶星上她的课再也不敢睡觉,早读课也老老实实背单词。
说起来还真他妈有点烦。
但他对陆月扬讨厌不起来,也许是因为很少见到气场如此强大的女人。
“想什么呢?”齐光问正在愣神的叶星。
“没什么,”叶星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陆月扬,看起来不务正业,但她其实也没有懈怠这份工作。”
齐光当然知道,陆月扬也是他的英语老师。
但是在她成为齐光英语老师之前,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小时候陆月扬经常来找齐光楼上的那个姐姐写作业,齐光那时候很皮,每次都趁她们在写作业的时候,偷偷把他们的拖鞋藏起来,让她们一顿好找。
只是发生那件事之后,齐光和陆月扬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也许是因为作为他们两个联系的纽带——出事的小姐姐给他们都留下了太沉重的回忆。
关于陆月扬后来的事情,都是以各种传闻陆续传到齐光的耳朵,然后拼凑成完整的经历。
总之,这么多年后在同一个班相遇,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两人都心照不宣没再提当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