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 第6章 七十二

若是生命只剩下三天，你会做什么？会觉得人生还有很多事没做么。

大巴实名制是2017年初才有的规定，这会儿还是2016年的夏天，对吧，我应该没记错，慕悦可以以周野女儿的身份跟着他去这天底下的任何地方。

所以周野问她，你还想去什么地方？还想做什么。最后三天，第一天属于你，第二天属于我，第三天属于我们。

慕悦其实不知道该怎么答，她脑海里还没有世界这个概念，就像她不知道地球是个圆的，有国内和国外，他们所在的这个国家有几千年的历史。她不知道中国有各色各样的地貌和风土人情，还有许许多多她一辈子也看不完的新鲜事。她坐在巴士车站门口的那个石头做的圆石墩上，忍着屁股被火烧的灼热，指着马路对面那个又破又小的黑色影院说，“我们去那里吧，电影院，有什么看什么，在下一趟车来之前。”

“就这样么？万一最近上映的电影不好看呢。”周野与她短暂地停留在这座陌生的县城，只停留四个小时。

他有些私心，所以无耻地把路上的时间都安排在了第一天，以至于留给她的第一天只有四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得同他一块儿挤在大巴车后排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不好看就不好看嘛，这有什么关系，我只想和你一起看场电影。蒋南和我说，这样最浪漫。”她傻笑，她自从遇到周野后，脸上就只剩下了笑。

“蒋南？你还在和她联系呢。她知不知道我们……”他始终没法将他们的事情公之于众，正如他辞职的时候，只说自己要回家结婚，工友关系好的，送了几百彩礼，再让他结完婚带着老婆孩子再回工地。他听了只笑，说他老婆不喜欢这里，他会跟着老婆一起离开这座城市。工友们笑着骂他老婆奴。他回答，好不容易有了老婆，给她当一回奴隶又如何。

慕悦答，“我就和她说我要搬家了，以后不会再和她见面。虽然她知道我怀孕后发了好一顿脾气，但她那天坐在我面前说，‘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会自己拿主意。‘她还和我说，要是真的生下来，以后等她上大学、读完研究生回来带给她看两眼，让她知道青春期认识的怪女孩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念书那么难，她居然要读到二十六七岁。”少女边说边想，“她好有勇气，比我厉害很多。”

慕悦看着红灯马上变绿，突然从石墩上蹦下来，抓起他的手继续说，“走吧，我们还从来没有像正常的男人女人那样一起享受过。我想看爱情片，想听那句永远也不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

周野跟着她过马路，抬头看了看来来往往的车流，嘴硬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

“那你说呀？”少女笑话他。

他心想，这有什么难的，可是刚要开口，喉咙就堵住了。这话显得他多变态啊，对一个这么小的丫头生了感情。脸红，不自在，垂手扯了扯军绿色的裤子，轻咳两声，没下文了，别扭道，“你心里知道就行，没必要非得说出来。”

慕悦捂着嘴笑，得意道，“我就知道你说不出来，你脸皮好薄。”

他想了想，解释，“也许是脸皮太厚了。你别把我想的太好，没必要，没意义，也不值得，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挺烂，很烂，烂透了。”

“我没有把你想的很好。”她觉得自己有眼睛，能看得明白这个世界，“你就是最好的。你要是反驳我，你就蹲下来站到我的位置来看，看看你是不是特别好大，特别负责任，特别让人心安。”

说不过她，她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想法。

今天太阳很大，很耀眼。他的鼻子难受了一整个早上，想打喷嚏打不出来，想落泪又不舍得浪费时间在悲伤上。美好的时间太珍贵，要好好珍惜才是，于是他接回话题，“看爱情片吧，像我这种只看过片的，还真不知道谈感情是个什么滋味。”

听见这话，少女可高兴了，笑着说，“终于有一样是我们都不会的了。最后三天，一起学吧。”

“好。”他没拒绝。

——

两个人背着包过了马路，走进了那个小小的黑黑的电影院。也不知道正不正规，比三无宾馆还要小。

他们手牵着手走到卖票的那里问，问有没有爱情片的排片。

卖票的多看了他们一眼，转回头指了指窗口上方的屏幕，答，“有啊，上面那一排都是，不过有几部不太适合小孩子看啊，特别是《天亮之前》，有三级画面。”

“我不是小孩子。”慕悦特意踮起脚尖，让他看看自己的个子已经很高了，“我是他女人。”

“看起来不像么？那你真没眼力见！”她甚至不接受别人的反驳，果断出击，拿下话语权。

卖票的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反倒是周野没忍住笑出声，肯定道，“嗯，我女人，想看点刺激的，就这个吧。能包场么……”剩下的不用说。他从口袋里掏出现金，准备付钱。

“我们有情侣专座，能躺的那种，在最后排，没别人注意，要不要，一百五一个人。位置都是清洁过的，放心用。”卖票的说得头头是道，还特意给他们讲，那里摄像头拍不到，做什么都行。

慕悦听不太懂，抬头看他。他老油条了，无奈道，“外面钟点房四个小时都花不到一百，你这一下子贵两百多。”

卖票的理所当然，“这里跟那里氛围能一样么。公共场所多刺激。”

刺激。

这话直接戳中的慕悦的心，她伸手拽了拽周野的胳膊，兴奋道，“说好冒险的，得刺激。”

真是拿她没办法。周野老实掏钱，边掏边说，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们什么都不干，就是看电影。”

谁信呢，没人信，他自己也不信。

这时候，大中午，没人看电影，才上楼，电影就开始播放了。小影院连广告也没有。

情侣座位在最后排，其实不过是一张双人沙发，靠背可以放倒，没多么值钱。可慕悦在空无一人的影院里蹦蹦跳跳，最后拉着他一块儿在座椅上坐下时，不知道多开心。

“就这么高兴么？”周野不理解，他一整天心里都不舒服，开心不起来，给她笑的时候只知道硬挤，“我怎么这么难受呢……”

“开心。”她翘着小脚，坐在椅子上一前一后的晃悠，“我做梦都想你是我的。之前你上班的时候，每天只有晚上才能见到你……你好忙，我又要早睡，咱们一天只能见两三个小时。”

“为什么要活得这样辛苦啊？大家活得都这么辛苦么？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啊？”她往后看了看，试图把座椅往后调一调，结果转回头就看见周野红红的眼睛。

不敢说话了，怕他真的难过。

“……要是这个电影里的角色也不肯说，那我给你补上。”他突然冒出一句话，莫名其妙。

但是这回慕悦摇头了，坚持，“我心里知道就行。我心里知道就行，有些事情不好说得太明白，我明白的，这件事对你来说，太痛苦了。”

周野抬手指了指屏幕，说，“看电影吧，都演了好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电影的主角意外地与他们的身份相似。粗糙的男人，流落的女人，在街头没有过去与未来的始于金钱与**的相遇。

开场还没十分钟，两个人就回了家，回了男主角一眼能看到头的小地方。一进门就亲吻，就脱衣服，就拥抱，就抚摸，就缠绵。

他吞了口口水，没想太多，也转过头吻上来了。用手扶住她的脑袋。热吻，不干不净，不清不楚，唇齿相依。

我不太记得他们是否亲吻过，有也只是碰碰额头，简单触碰唇瓣的吧。他只把她当小女孩，不敢做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

真好，现在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