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城外,旌旗猎猎,宣军大部队汇集于此,将已被胡族占领的城池围得水泄不通,萧青琅勒马立于阵前,看着城墙上被刀驾着的百姓,一家七口人,妇孺老弱,并无壮年男丁,他胸中怒气直冲脑门,在场宣军无一不是如此。
荣鹤握紧缰绳,坐下马匹也不安分的动了动蹄子,他偏头对萧青琅说:“主帅,胡族卑鄙!”说罢又觉得多此一举,胡族若讲信誉,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场面了。
这时,只见城墙上的于泉拓接过士兵手里的刀,将刀刃架于被捆绑的孩童颈侧,高呼:“萧青琅!”他挟持着颤巍巍的孩童走到城头,说:“萧主帅,今日,你奈我何?”
荣军里有将领破口大喝:“贼子卑劣!”此话了,却再无言可说,谋权者向来需笼络人心,然胡族却直接攻城,他们定然是不谋民心的。
胡族来势汹汹,白玉城的守城将士皆数战死,百姓虽早早退了出去,然百密总有一疏,人是活的,活着就会有变故。
“于泉拓。”萧青琅紧了紧缰绳,战马往前走,前面的士兵让出道来,走到阵前,战马停住,萧青琅启唇道:“困兽犹斗罢了。”
城墙上,于泉拓手上用力,刀刃划破孩童的脖颈,小孩哭叫出声,“阿娘,疼!”
“阿兰。”呼声乍起,一家人都在担心这最小的孩童。
“阿兰!阿兰别怕!”年轻妇人哭喊着要往女儿的身边去,却被高大的胡族战士扣押着,只能一边挣扎,一边出声,“不怕,不怕,阿娘在,阿娘在这儿……”她一遍遍的重复着,渴望安慰到自己的孩子。
小孩听见母亲的声音,忍下了哭喊,只带着哭腔说:“阿娘,我不怕,爹爹说,要勇敢!”
“对,阿兰真乖……”她呜咽着。
从始至终,于泉拓都在旁观,这场他亲手制造的戏码,正是他所需要的,他示意扣押妇人的士兵放开妇人,妇人见状,连忙朝自己的孩子跑去,于泉拓挥刀斩断了缚住她的绳子,“阿兰……”她跪坐在小女儿身旁,却不敢伸手去抱她,因为于泉拓的刀,还架在她孩儿的颈前。
于泉拓肆意大笑:“萧青琅,看到了吗?这是你大宣的子民,如今,任我宰割。”
城下的萧青琅刚想动作,只见城墙上的老者倏地用力,撞开了他身旁的士兵,“阿爹!”“阿公!”“啊爷!”胡族士兵欲要动手,被于泉拓制止了。
老者不顾小女儿和两位儿媳以及大孙女的呼喊,也不畏侵略者举起的屠刀,他跛着脚上前,往于泉拓的方向靠去。
“站住!”于泉拓一只手掐着小孩,一只手持刀指向老者。
老者站定,笑了笑道:“如今,你为刀俎,我全部家眷都在你手上,生杀于你,不过一句话罢了。”
说完他没再理会于泉拓,只面向城下宣军,“戎衣寒兮披我身,征夫勇兮报国恩。”老者虽被绳索缚住,却不见丝毫畏惧,有的只是从容,当西北的战歌响起时,那便是战士们赴死的决心。
“老朽今年七十有四,我不畏惧死亡。”他缓缓的说着,看向后面的家眷,只给他们一个坚定的眼神,“我的家眷,亦无畏惧。”
他的小女儿附和他:“阿爹,孩儿不怕!”
老者欣慰的点了点头,又往前走了两步,于泉拓忽觉大事不妙,急忙道:“抓住他!”
老者加快了步伐,在胡族士兵伸手的时候,投下城墙,他开怀的笑声传来,只一瞬,城下便多了一抹军魂。
不知何时射来一支箭羽,直冲于泉拓面门,他闪躲开来,紧接着,是撞在刀口上的小儿媳,是被刀刃刺透的小女儿,是追随爷爷而去的大孙女,阿兰被母亲抱着,回答说:“阿娘,我不怕!下面,有好多爹爹。”
四岁不到的小姑娘,又怎会知晓戎装下的面孔是不同的呢,只觉得父亲穿过那身衣服,往后,穿着那身衣服的人都是父亲,她依偎在娘亲的怀里,去到城下找她的父亲去了。
“妇兮妇兮长相思,郎兮郎兮归不归,郎兮郎兮归不来,妇兮妇兮泣涟涟……”
大儿媳不知何时挣脱束缚,夺了弯刀,唱着歌谣一步步的退向城墙,胡族士兵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是他们最后的筹马,然大宣子民,自有傲气,她自刎的那一刻,城墙下已是怒火冲天,“老将今犹在,何惧志气改。”
“杀!”
军鼓响起,天空中,飞梭的箭羽最先对上,搭梯登墙,不过是前赴后继的事,当城门大开之时,宣军,堂堂正正的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疆土。
“又让于泉拓给跑了!”安池懊恼,他明明第一时间去拿人了,结果还是让他逃了,安池把于泉悟扔到萧青琅身边,“就剩这小子了,问他话,他叽里呱啦说一通,我听不懂。”
于泉悟坐在地上,抬头看萧青琅,大哭起来,嘴里还是说着安池听不懂的话,“还哭!吵死了!”安池烦躁,大声呵斥了于泉悟,只见那人不哭出声了,嘴里却还在说着什么。
萧青琅问他:“于泉拓呢?”
于泉悟生涩的答:“我不知道。”
“他会说大宣话!”安池震惊的看向柏青,又怒视于泉悟,凶巴巴的说:“那你和我说什么鸟语!”
回答他的,是于泉悟脱口而出的鸟语,安池满头雾水,南岐道:“他说你太凶,吓到他了,他想不起来怎么说。”
安池更愤怒了,满脸杀气的瞪着于泉悟,于泉悟又被他吓得缩瑟起来,嘴一撇,又准备哭,安池嫌弃的说:“瞧他那窝囊样!”
萧青琅挥手,“带下去看起来。”说完上了城墙,去找其他将领,他们,还有一座城池未得收复。
新月城距离白玉城,快马尚有一天路程,他们要先在此修整,才能应付接下来战事,胡族大势虽去,但狗急了也有跳墙的时候,萧青琅从来不轻看任何人,且,于泉拓还未清算,这是他心里的结,他放不下。
次日,挥军新月城,胡族大部队早已逃亡,只剩于泉拓笼络的部分人马在负隅顽抗,宣军破城而入时,萧青琅此次征程便也就此终了,他带着秋书几人追到于泉拓时,于泉拓已经跑出大宣地界了。
远山隐隐传来狼啸,于泉拓捂着胸口趴在黄沙上,早已不见昔日光采,眼前是萧青琅的寒槊,他抬头,看着萧青琅,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吐掉口中血沫,于泉拓说:“自打我知晓大宣的存在起,我便想,这富饶的大地,为何就不能为我西戈所有,后来我知晓了,这片大地上,有你们萧家这样的人守着。”他死死的盯着萧青琅,仿佛要生啖其肉一般,道:“你们萧家人,真是令人厌恶。”
萧青琅只淡淡的说:“你也不遑多让。”
于泉拓翻了个身,躺在黄沙里,一副死志早存的样子,“来日,我西戈必定出现比我勇猛百倍、千倍、万倍的勇士,你大宣,早晚是我西戈的囊中之物。”大宣对于泉拓而言,仿佛已成执念,死到临头,他依然放不下。
“我大宣亦有用之不竭的忠臣良将,而你西戈,将永远臣服。”
于泉拓咽气的那一刻,萧青琅仰头,又闭上眼睛,这冬日的阳光,他总觉得过于明媚,刺得人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