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与承和殿的距离算不上近,萧青琅到时,段远堂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臣萧青琅参见陛下、太子殿下,吾皇万岁千秋,太子殿下万安。”
萧青琅进殿跪拜问安,傅长穹高坐主位,道:“萧侯请起,孙启章,赐坐。”
孙启章搬来凳子,安置在叶清澜旁边,然后退出大殿。
萧青琅起身落座,暗自打量在场众人,上首是皇帝,皇帝左侧是太子,左下首座为段远堂,其次是叶清澜,继而是他,右下首为尚书令曹堂甫,其次是左卫大将军周苍宴,余下为太子少师罗浮云,少傅唐潜琢,少保何无华,此三人一为国子祭酒,一为大理少卿,一为卫尉少卿,都是皇帝钦定的人。
此时皇帝开口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是为太子择师一事。”此前傅长穹已与叶清澜谈拢,做了决断,萧青琅等人在上都,早早便接了敕旨,此时只待吉礼完成便可。
皇家拜师与普通人家不同,跪拜之礼是不用的,送上六礼束脩便可,此后萧青琅几人,算是与储君相连了,既为师、也为臣。
转眼便去半载,上都已然入冬,登武殿外的翠松却还郁郁葱葱,太子傅谨初在练短刀,立着的草人已经被他扎得不成样子,萧青琅靠在树上,时不时指点两句,只见他着一身暗紫色织锦圆领袍,腰封与束袖是更深的颜色,头发用同色发带随意束着,慵懒散漫得不成样子,倒是为这寂寥的冬日添了几分惬意。
傅谨初的短刀朝着草人的胸口处扎,稻草落得满地都是,叶清澜看得无聊,道:“你要杀它,刀就朝他脖颈去,扎胸口作甚,磨刀呢!”
傅谨初停下手中的动作,仰头问萧青琅,“一定要杀吗?”
萧青琅只拿过他手里的刀,朝着草人的颈部一刀劈去,草人身首分离,萧青琅才道:“人嘛,大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你不杀别人,你能保证别人也不杀你吗?”
傅谨初摇头:“不能保证。”
“所以啊,你必须要先有自保能力,才能保证别人伤不到你。”
傅谨初没再发问,默默拿过短刀,对着另一边的草人开始刺扎。
萧青琅这才往一旁的檐下走去,叶清澜正在那里煮茶,萧青琅熟稔的坐下,接过叶清澜递来的热茶,温度刚好,抬手便一口饮尽。
叶清澜则在一旁笑道:“牛嚼牡丹。”
萧青琅往椅背上一靠,坐无坐样,阖眼道:“是是是,你最雅。”
叶清澜无奈摇头,又给他盛了一杯,半载相处,二人都熟知对方的脾性。
没一会儿,萧青琅睁眼,叫傅谨初:“太子殿下,歇一歇,过来喝茶。”
此下约莫午时六刻,萧青琅是习武之人,向来习惯清晨练武,他昨夜宿在东宫,是以,寅正时刻便带着太子锻炼了,今天主要练短刀,除了用膳时刻,未有停歇,此时也差不多该停了。
傅谨初放下短刀走过来,道了一声:“先生安。”
叶清澜是傅谨初的专任老师,大多时候都宿在东宫,平日不授课时,便来看萧青琅教武。
“太子安。”叶清澜说着给傅谨初递去一杯茶,傅谨初想也没想的就递到嘴边,欲要饮下。
叶清澜这时开口,“太子身为储君,乃社稷大事,当有防人之心。”
傅谨初放下茶杯道:“先生乃君子。”言下之意是无需提防。
叶清澜问他,“何为君子?”
傅谨初道:“天下之有德,通谓之君子。①”
叶清澜又问:“何为德?何为有德?”
“品行为德,品行佳,是为有德。”傅谨初稚嫩的声音很是恭谨,似在学堂之上答先生的考题。
叶清澜再次把茶杯端予他,傅谨初接下,但又不知道能不能喝,颇有些无措。
萧青琅这时开口道:“喝吧,别理你先生。”
傅谨初看了看萧青琅,又看了看叶清澜,见叶清澜颔首,他才轻轻抿了一口,复又放下。
“德,升也。②”叶清澜此时开口道:“世间言传有德之人,多居高位,德行二字,为名为财而已,殿下可以把德作为一个选择标准,但不能只看一个德字。”
傅谨初询问:“我当如何?”
叶清澜答:“善用即可。”
傅谨初今年六岁,作为储君,他必定不能同普通人那样成长,但他还太小,很多东西,只能循序渐进,徐徐引导。
傅谨初还想问,叶清澜道:“问萧将军,他知道。”
傅谨初扭头,清澈的双眸看着萧青琅,求知若渴。
萧青琅一顿道:“给你说说,我从前在军中如何用人吧。”
傅谨初点头,萧青琅道:“知人善任,绝他人之长,继自身之短。”
傅谨初沉思,光是知人善任四字,便难以企及。
见傅谨初情绪有些低沉,萧青琅逗他:“其实,方才你先生是想告诉你,家贼难防。”
傅谨初怀疑的看向叶清澜,“真的吗?”
叶清澜想说不是,但萧青琅在一旁瞪他,他只好笑道:“对!”
萧青琅得意一笑,傅谨初起身,又恢复了活力,道:“先生,萧侯,我练刀去了。”
叶清澜点头,萧青琅笑着说:“去吧。”
见傅谨初开始劈草人,萧青琅忽然问道:“听说段太师曾多次寻你,你为何现今才来上都?”
叶清澜有些诧异,过去半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只道:“当时年少,不知功名利禄的好。”
“现在呢?”
“现在知道了。”
萧青琅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什么理想抱负,壮志未酬呢。”
叶清澜也笑着答他:“未尝不是。”
萧青琅愣了愣,“如何说?”
叶清澜一脸坦然:“日月之下,皆为君土,食君之禄,当思报国,不若,与那饭囊衣架何异。”
萧青琅举起茶杯掩了唇,他是不信的,叶清澜这人,矛盾得很,看似云淡风轻,实则自有计较。
放下茶杯,萧青琅说:“初见你那日,你如传言一般。”
叶清澜问:“现在呢?”
萧青琅沉吟片刻,故作深沉,“道听途说之言,不足为信。”
“那在萧将军心中,当是如何?”
“道貌岸然。”
闻言,叶清澜笑了,挑眉道:“萧将军说得是。”
这人还笑得出来,还笑得怪好看的,萧青琅不愿看他。
只听那人忍住笑意说:“萧将军倒是如传言一般,内心赤诚。”
萧青琅也搞不清楚,这上都人人叫他萧侯、禄远侯,只这叶清澜,相识半载,从一开始便叫他萧将军,不曾变更。
可他,早已不是将军了。
“萧将军或许不知,宫门相遇,不是我们初次见面。”
叶清澜这一句言语,炸懵了萧青琅,“我们见过?”
叶清澜点头,“见过,在阙州城外的郑家村。”
“郑家村?”萧青琅想起来了,问道:“挡在村民面前,差点被杀的那个是你?”
叶清澜一笑,只道:“将军杀敌英姿,危肃然生敬。”
叶危,是叶清澜的名。
兴和十三年,北地大旱,叶清澜与恩师居朝浦游学至北疆阙州,夜宿郑家村,遇北地部族入关抢粮,把村民赶到一起,欲要屠村作食,村长被带出来之际,他师父居朝浦挡在前面,被砍了一刀,差点殒命。
贼人带来孩童,欲杀之,叶清澜挺身而出,试与之周旋,不料贼人直接架刀,叶清澜心呼此命危矣之际,贼首跌落马下,只听一声呵斥,其他贼众四散奔逃。
叶清澜趁乱把村民带进院子,透过窗户,只见一身披黑甲的少年郎与敌缠斗,刹那间贼人便无大势。
斩下最后一个敌首,那少年郎满脸血迹,走至院门口时,门内有村民惊呼:“你莫要靠近!”
只见少年郎停步,弯腰捡了什么,又往后退去,喊道:“吾乃大宣将士,今夜来迟,对不住乡亲们,还请节哀。”
说罢上马,召集人手便趁着夜色出了村去,叶清澜开门出来时,只见门口放着两瓶药,恰是治疗刀伤的上层品,他师父也是因着这药,捡回一条命。
廊檐下,叶清澜笑着对萧青琅说:“自那时起,我便决定,此一生,我叶清澜欠萧将军两条命。”
萧青琅同他调笑,“那不知,先生如何来还?”
“听说萧侯好南风,危自认有些姿色,不知能否入得了萧侯的眼?”
傅谨初扎草人的声音还在院子中央响着,炉子里的炭火被风一吹,噼啪作响,燃得更旺了,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冒着热气,萧青琅窝在椅子上假寐,叶清澜有条不紊的往壶里添茶,倏地发出一声轻笑,假寐的人睫毛颤了颤,总之一片祥和。
注:
①出自王安石《君子斋记》。
②出自《说文》。
小声叨叨:
服了,什么狗血尴尬的剧情?!对不起,真的不善描写感情戏!(冒饭了.JPG)(嚎啕大哭.JPG)(溜了溜了.JPG)(连滚带爬.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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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