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冉愣了愣,这几年里,姬蘅公主好像变了许多,她似乎再也看不到她脸上那种无忧的笑容了。
就好像被什么束缚着,压抑着,喘不过气来,她想要去靠近,想要去了解,更想,解救。
姬蘅从马背上拿出两件厚厚的外袍,又添足了可以过夜的柴火,说道:“夜深了,好好歇息吧,明日该回到燕国了。”
“好。”子冉点头应下,也将心中那份忧虑深藏。
随着黑夜里的风云变化,原本漆黑的夜色渐渐明亮起来,秋月隐现在竹梢之上,与地上的火光相映。
地上觅食的走兽,惊扰了林间的飞禽,成群的乌鸦四散开来。
一直至深夜,子冉也没有睡着,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完全离开齐国,所以她一直警惕着四周,她不敢闭上眼,更不敢入睡。
但齐国似乎并没有追兵,她们走的路也非常隐蔽,尽管如此,也无法消去她心中的惶恐。
她看着一旁,靠在树下已经闭眼休息的姬蘅,因为侧身的缘故,盖在身上的袍子便顺着滑落了下来。
子冉挪动着不太便利的身躯凑上前,将袍服轻轻往上拉了拉,替她盖好,火光照耀之下,子冉的眸中闪烁着光芒。
【“呆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这句话回响在她的脑海中,整整四年。
“什么是喜欢?”子冉伸出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上姬蘅的脸颊,白皙的指节有些微凉。
因而惊醒了并未熟睡的姬蘅,“你做什么?”姬蘅下意识的将她的手握住,语气里充满了防备,并带有一丝不满。
看着姬蘅警惕的眼神,子冉这才反应过来,彼时年少可以交心,而今陌路相逢,很多人和事,都已变了。
站在国家的利益之上,她们是敌非友,终究回不去从前。
她将手抽回,“怕你着凉。”解释道。
姬蘅看着她慌张的模样,并没有选择拆穿她的意图,但防备之心,已然生起,又或许是,她在自己的心上筑了一道防线,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她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亮起了白昼,即将破晓。
“休息好了?”姬蘅问道。
“啊...嗯。”即使一个晚上没有入睡,子冉也依旧点头回道。
“天要亮了,该动身了。”姬蘅知道她在说谎,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将她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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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天的翻山越岭,二人终于抵达了燕国。
——燕国——
在燕国南边的郡县,子冉和姬蘅与迎亲队伍相汇合,由于折返的追兵赶到时,子冉并不在迎亲的队列中,两国正在联姻,所以齐国的人马并没有对假扮的侍从动手。
“还好公子您机智,想到了提前骑马离开,那齐国的人马在您走后,真的追来了,还带来了齐王的命令。”子冉的两个随侍说道。
“毕竟是两国联姻,齐国要的,只是我这个阻碍他的长公子而已。”子冉说道,“哼,齐王的野心,昭然若揭。”
“我既然敢二次孤身入齐,就不怕他。”子冉又道,并撇了一眼远处的姬蘅。
当地的县令,用接见国君的最高礼节接待了燕国的王后,并替一行人安排了住所。
初次抵达燕国的姬蘅,对于燕国的好奇逐渐变得平淡,燕国的秋天比齐国寒冷,也比齐国干燥,尽管有些不适应,但她仍然坚持下来了。
“这燕国的风也太大了。”而侍女青荷却有些幽怨道,她们所在的地方,还仅仅只是在燕国的南边,想到自己今后便要永远跟随公主留在燕国,她的心情变异常的沉重,因为除了风沙之外,燕国连充裕的水源都没有,“就连沐浴的水也没有。”
“青荷。”姬蘅的心中虽也有落差,但却没有表露出来,“不得无礼。”
“王后初到燕国,有所不知,即将入冬,燕国最匮乏的便是水,整个县,只有一口井,寻常百姓就连解渴,也不敢多饮的。”县令为难的解释道。
燕国土地贫瘠,气候异常恶劣,又常年遭受北方胡人的骚扰与侵略,故而国力并不强盛。
“既然嫁入燕国,我便也是燕国的人,你们不必特殊于我。”姬蘅说道,“今日也只是借宿一夜,不要劳民伤财。”
县令听后很是激动,“多谢王后体恤。”
而后,姬蘅带着青荷下到县中游玩,一路上都听到了一些不同的言语,还有燕国百姓对云中君子冉的议论。
齐燕所用言语不同,但因为相邻,加上姬蘅入燕之前曾受过学,便也听得懂些许。
“听说燕国迎亲的队伍来到了咱们县,代替国君出使的,是国君的长子。”
“国君的长子不是早就疯了吗?”
“怎么会让一个疯子去迎亲呢。”
交谈的燕国百姓不解道,子冉的疯,几年前就已传出。
“毕竟是国君最宠爱的公子,也许疯病只是谣传呢。”
“不可能是谣传,当年辛夫人之死闹得沸沸扬扬,长公子的疯癫,都城上下谁人不知啊。”
“就因为长公子疯了,国君才把先王后的嫡子立为太子的,听说封君是为了补偿。”
“立储而同时封君,这是什么补偿。”
“公主。”青荷看向姬蘅,“他们说的是子冉公子...”
“看来她的疯症,不是编造的。”姬蘅道。
“可是他看起来,与常人并无异样。”青荷道。
“有一种疯症,是在受刺激之下,人会变得忽然不受控。”姬蘅道,“不过我也只在医书上看到过,并没有亲眼所见。”
“疯症失常,就连至亲与至爱也辨别不得,不但会做伤害自己之事,也会对周围的人,失去理智。”
“那公主还是远离他比较好。”青荷惊吓道。
“这种病,较为罕见,诱因多来自于环境。”姬蘅低着眉头思索道,“以她幼时的处境来说,应当不能的。”
“或许是这几年,发生了一些公主不知道的事呢。”青荷说道。
“辛夫人的离世吗?”姬蘅看着青荷,便想起了离开齐国的路上,子冉和自己说过的话。
“公主,您怎么这么关心子冉公子了。”青荷看着姬蘅问道。
“有吗?”姬蘅回过神来,略显慌张。
“您看,您最近几日说的,总是子冉公子的事。”青荷道。
“她是燕王的长子。”姬蘅遂解释道,“将来,或许会是一个倚靠。”
“又或许...是敌人。”
“所以公主才从大王手中救下他吗。”青荷很是聪慧猜测到了主人的意图。
“我们孤身来到异国,不能不为自己打算。”姬蘅道,“这里,或成为我们终老之地。”
“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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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县内的杂役来到了王后歇息的院落,向值守的侍女与寺人打招呼,禀明来意。
“公主。”青荷敲门入内,“县令给您准备了热水。”
“热水?”正准备入睡的姬蘅,脸上充满了疑惑,直至看见县里的几个杂役将满满一桶热水抬进了房内,雾气很快就弥漫开来。
“哪来的水?”姬蘅问道。
“县令派人马前往郡城挑来的水。”杂役如实回道。
“我不是说了,过了今夜我就会离开吗。”姬蘅有些不悦道。
“是我吩咐的县令。”子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姬蘅遣退了屋内的其他人,看着子冉问道:“这里离郡府有多远?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这一路上的奔波,舟车劳顿,再加上还要照顾我,你的疲惫,我看得出来,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个晚上,仅此而已。”子冉说道。
“我在齐国待过,知道你们的习惯。”子冉又道。
“首先,我很感激云中君为我做的这些,但是,你作为燕国的公子,所要想的,不该是为了我从何处取水。”姬蘅道,“而应该要想的是,如何解决燕国当下的困境,恶劣的气候,无法通过人力改变,但是很多东西,是可以通过双手创造出来的,否则燕国的先祖,又为何能在这片贫瘠之地开拓疆土,立足根本呢。”
“民以食为天,因此依赖于土地,而水便是民生,是命脉。”姬蘅又道,“这些,我想你不会不懂。”
子冉拄着拐愣在原地,轻轻挑眉道:“说得倒是轻巧,我又不是国君。”
“你若想要成为国君,便要有这样的所思。”姬蘅道,“她要在你的意识当中,变成你的争取之心。”
“我知道了。”子冉道,“你再说下去,水就要凉了。”
姬蘅本想拒绝,可看着子冉期盼的目光,又不忍驳了她的好意,“你这般强于我,怕是县里的官员与百姓要说新后的闲话了。”
“谁敢。”子冉道,“再说,这可花了不少刀币呢,也没让他们白辛苦。”
“那你出去。”姬蘅道。
“啊?”
“难不成你还要看着?”姬蘅皱眉道,“在齐国,若非侍者,偷看国君的姬妾沐浴,是要被挖去双眼的。”
“不看就是了。”子冉忽然放声大笑,“又不是没看过。”
听到子冉的话,姬蘅便再也忍不住的将她推了出去,“闭嘴。”
至房门关上,她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宽衣沐浴,随着宽厚的礼衣一件件褪去,洁白如雪的肌肤逐渐没入萦绕着雾气的水中。
在热水的浸泡之下,姬蘅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没过多久,屋外传来了笛声与乐声。
“扬之水,白石凿凿,素衣朱襮,从子于沃,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子冉并没有走远,而是坐在了泥土堆砌紧实的阶梯上,伴随简洁的月光,吹着乐曲。
“扬之水,白石皓皓,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不一样的音色,从屋内传出,子冉一边吹着竹笛,回头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屋子,这是屋内之人的回应,别样的音色,直入她心中。
她闭上眼,歌颂道:“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我闻有命,”再睁眼时,子冉的眼眶红润,“不敢以告人。”
院中的侍从,听着二人天衣无缝的对唱,沉醉其中,至结束时,竟从心中生出遗憾来。
有人忽然小声感慨道:“那燕王都已过天命,病入膏肓,若是公主能嫁得这位燕王的公子,就好了。”
“是啊,无论年纪还是样貌与才学,公主与他都般配极了。”
“时也,命也。”
文尾的诗经,是讲述的政治斗争,翻译一下最后一句,小河里的流淌的水啊,水底山石映出粼粼波浪,我刚刚得到起事的命令,却不敢应轻易告人。
你们可以理解为,子冉借这样的故事在说自己。
姬蘅有点像萧幼清,但是她不像萧幼清那样可以隐忍,成为贤内助那种。
至于子冉,不要以现代医学的精神和心理看待哈,我真的是随性写的,病理这个请勿考究。
她疯起来会得不到就毁掉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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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入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