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阿音迈进店里,想让伙计拿件普通的布衣,没想到老板笑呵呵地迎了上来:“这位娘子,可是要春丸?”
晏阿音一脸茫然:“什么?”
这不是卖衣裳的店铺吗,什么春丸?
老板颇为自豪地继续介绍:“我在顺金做了十几年的买卖,看人绝对准,一看娘子如此貌美,衣品如此好,又行色匆匆怕人发觉,就知道娘子需要什么。咱们家的春丸虽不敢说是江南第一好,可在顺金绝对排得上号……”
晏阿音听明白了。
老板以为她是从青楼出来的女子,想要买那种增补**的秘药。
晏阿音急忙解释:“我是男人。”
老板更震撼了:“啊?”
晏阿音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转头看向外面的薛荔衣。
他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表情仿佛在说:是你自己不问就进去的,我可没说这是成衣铺子。
老板顺着她的目光,看见外面等候的俊美男人,脸色登时宛如吃了苍蝇。
两个男的?
一起来买这种**的药?
断袖!
晏阿音已经能想象到她方才的话对老板有多大的冲击了。
一个男扮女装披着斗篷形色匆匆的男人,带着另一个男人前来买这种东西。
光是想想,晏阿音就想当场去世。
“对不住对不住,我们不买了。”晏阿音逃似的飞奔而出,拉上薛荔衣就走。
直到走出好远一段路,晏阿音才放开他,兴师问罪:“薛荔衣,你故意的是不是?”
薛荔衣很无辜:“我叫过你了,是你没听见。”
晏阿音咬牙:“你就不会把我拉回来吗?”
薛荔衣唇边噙起笑意:“误会就误会了,人家也不知道你是谁,你不是男人吗?这么在乎脸面干什么?”
晏阿音唇瓣翕动了下,哑口无言。
“那你当时好端端走路,突然停下来做什么。”
薛荔衣无奈:“我是想告诉你,成衣铺子就在斜对面,准备叫你过去。”
晏阿音:“……”
薛荔衣见她恼怒,随意笑笑,递给她一件东西。
“行了,这个拿着吧,就近找个店铺,问老板要个隔间换上。”
晏阿音看着递到面前干干净净的衣裳,愣住,抬头看他:“你什么时候买的?”
薛荔衣懒洋洋道:“你买/春丸的时候。”
“……”晏阿音怒的踹他一脚,抢过衣裳头也不回地走了。
等到换完衣裳回来,又成了个俊俏的小大夫。
晏阿音的心情终于好了些。
但她还是看不惯薛荔衣,见那人站在原地,侧影如竹潇洒风致,一派翩翩美郎君模样,她哼了一声,自个儿先走了。
顺金一带归属江南,河流纵横,走到哪儿都能看见穿屋而过的小河。
晏阿音左拐右拐,从白墙黛瓦的巷子里走出。
河水被阳光照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晏阿音愉快地跑到河边,在浅滩上坐下,用手拨了拨水,正巧诗兴大发,嘀咕一句:“好大一条金子河……”
身后远远的有人走来,还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晏阿音涨红了脸,转头道:“笑什么?再笑信不信我把你头按河里?”
话说完,她才看清薛荔衣此时的模样。
他的衣襟方才被她扯松了,十分凌乱,露出一小片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
晏阿音腾的又转回去。
她红了张脸,背对着他,怒声道:“薛荔衣,把你衣裳给我穿好!”
薛荔衣闻言,低头看了一眼,倒也不在意,只随手稍微拢了拢。
害羞什么。
又没看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不都是男人?”
晏阿音心中暗恼:“我不管,我对你没兴趣,以后别在我面前袒胸露、露……”
薛荔衣轻笑一声,走到她身边坐下。
“脸皮真薄啊,小大夫。一点不像个男人。”
晏阿音低着头,掩饰如骤雨般的惶惶心跳:“我这叫知羞耻。不像你,一点没规矩。”
“行吧,我没规矩。”
他叼了根狗尾巴草,手枕在后,懒洋洋躺下:“我确实不愿意按规矩做事。”
他不知想到什么,身上竟透出了似有若无的冷意,晏阿音愣了下。
不过她不想多探寻他身上的秘密,见薛荔衣躺得舒服,便也试着躺下去。可是她才躺好,就被凹凸不平的石头咯得跳起来。
“好痛!”
薛荔衣手枕在脑后,侧过头打量她,慢悠悠笑道:“一个大男人,这么娇气。”
晏阿音一动不动再次躺下。
按摩穴位,有助身体健康。疏通经络,有益身体健康。
嘶。
还是好痛。
脸颊旁边就是哗哗的河水,晏阿音听着耳边清凌凌的声音,身体那些疲惫逐渐消失。她轻吐了口气,侧眸看见河水里,一尾极透明的鱼正在吐泡泡。
她凝视着那尾鱼,眼神逐渐亮了,屏住呼吸,瞄准时机扑了过去。
没想到一抓,竟给她抓到了。
“抓着什么了,让我瞧瞧。”
晏阿音勉勉强强回身,稍微侧了侧手:“这种鱼在水里几乎透明,又很聪明,很难抓的,不过有钱人家最喜欢养这种鱼,能卖好多钱。”
她说话时并未看她,眼中溢满笑意,亮晶晶的,竟有些女子娇憨。
薛荔衣看着她的侧脸,没动。
晏阿音心情不错。
虽然今天被薛荔衣牵连抓进了青楼里,但好歹有收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察觉薛荔衣一声不吭,晏阿音朝他看去。
也就在这一刻,那尾小鱼趁着她侧手的这个弧度,弯起身体一个扑腾,咻一下飞回了河里。
晏阿音呆在原地,保持着侧手的姿势,被溅了一头一脸的水。
薛荔衣好心提醒她:“你的钱好像跑了。”
“……”
晏阿音悲从中来:“薛荔衣……”
“小爷不要你的钱了,小爷要你的命!”
薛荔衣被扑过来的晏阿音掐住脖子,倒是很顺从地举起双手,低声笑道:“别生气,不就是一条鱼,赔你就是,再加上之前的一起算。”
他虽然被压在底下,可看起来却很松散,宛如只是被一只猫儿扑倒。
晏阿音皱眉看他半晌,确定他没有说谎,松了手。
她冷哼一声,把他当成杌子,在他身上坐下,低头开始小声算账。
“你住我屋子吃我的饭用我的草药,拢共花了六百二十一文。方才那条鱼在市面上大概能卖到一百三十文左右,不过刚才那只颜色很纯,价格应该还能往上走,大概在一百六十七文左右,我给你抹个零头,一百六十文吧,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你要是再给我说几句好话,我就给你降到一百五十文……”
薛荔衣双手枕在脑后,被她当凳子坐,倒是没说什么,只懒洋洋地看着她念念叨叨。
只不过很快,他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晏阿音坐在他小腹上,所以他只能看见她的侧影。
她的脸很小,还没有他一个巴掌大,原本她的肤色并没有这么白,可是,此时此刻却……
薛荔衣借着日光,微眯起眼睛,盯着她道:“你的脸怎么变白了?”
而且,白得很不均匀,灰一块白一块。
晏阿音僵硬一瞬,立刻站起:“大安估计在家里等急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吧,还钱的事情不急之后再说。”
“你等等。”薛荔衣想叫住她。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晏阿音听见他的声音,居然拔腿飞奔起来。
跑这么快做什么,他很可怕吗?
薛荔衣注视着那道宛如逃命一般的身影,忍不住低声笑起来,气息浅浅震颤,在湖面上响荡出去。
片刻,他移开视线,看见河里流动的波纹。
正是晌午,阳光将河水照出点点金翠。
河对岸是白墙黛瓦的房屋,掩映在雾气里,隔得太远,看不真切。
薛荔衣微眯了下眼眸。这样的日子,好像可以试着继续活下去。
***
道路两旁炊烟阵阵,行人都匆匆往家赶,晏阿音恹然跟在薛荔衣身后。
薛荔衣转身,对上她的视线,被她瞪了一眼。
他也不计较,低声笑说:“还生气?”
晏阿音蔫头耷脑:“要不是你,我会被人抓到这儿吗?现在好了,看时辰,天黑之前肯定是回不去了。”
没想到顺金离客云有这么远的脚程,那些人把他们从客云带过来,还真是不怕麻烦。
街两边支起的小摊儿飘来扁食的香味,闻着那扑鼻的香气,光想象就知道是白菜猪肉馅儿的,汤头里肯定加了炸香的葱姜沫儿,晶莹剔透的汤面上漂浮着少量清油,一颗颗圆溜溜的扁食翻着肚皮浮在碗上,热气蒸腾。
晏阿音摸了摸肚子。
想她堂堂晏家阿音,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之人,好歹也是个小大夫,身上揣着几个小钱,没想到今日居然遇见这种事情。
那些人忒不厚道,把她一起绑去就算了,还把她身上的三个铜板都搜刮走了。
晏阿音拉拉薛荔衣的衣摆,闷闷地问:“喂,你有没有银子啊。”
“没有。”
晏阿音不相信:“那我身上这衣裳你怎么弄来的?”
薛荔衣随口:“老板看我可怜,送的。”
“……”他把她当傻子吗?
晏阿音好想把这狐狸揍一顿,这人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真话?
她惆怅地望了眼远处的馄饨摊子,把矛头对准了他:“小爷今晚要是露宿街头,饿得快要死了,我就把你给吞了。”
薛荔衣轻笑:“行。”
旁边是一家林记糕饼铺,妇人撑起纸伞,带着孩子回家去。
“天黑了,要下大雨咯,咱们回家去,晚上娘给你做好吃的。”
果然没多久,头顶乌云聚拢,天幕逐渐转沉。等薛荔衣和晏阿音经过城头驻店,一路走到顺金郊外,已经看不见多少人影。
走上一座偏僻的石桥,晏阿音走不动了,捂着肚子在石凳上坐下来。
薛荔衣看向她:“怎么了,不舒服吗?”
晏阿音只觉得小腹一抽一抽的疼,语气不大好:“你说呢?”
她饿了这么久,当然不舒服。
薛荔衣朝附近看了一圈:“前面有座破败的空庙,先过去躲雨吧。”
说着看回她:“还能走吗?”
“能,我自己走。”
晏阿音扶着他的手,吃力地站起来。
身体却晃了晃。
薛荔衣皱眉,语气不大好:“晏阿音,你要知道你是个大夫,实在撑不住别逞强。”
晏阿音额上沁出了汗:“你别管我,带路就是了。”
晏阿音确实是大夫,可她对自己的身体没有那么上心,她认真给每个来看病的病人诊治,却没把自己当一回事。
但身体是自己的,只有她最清楚自己的状况。
她的药馆历来每月都有几天不开门,对外只说是休息几日,出门采药,连大安都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以为她当真出去采草药了。
其实那几日她都没有出远门,而是去了另一处山脚隐蔽的居所修养。
她每每来葵水时,都疼得钻心,从前都是她自己在腹痛中挣扎着起身,给自己熬碗红糖水喝下,然后盖着厚被子睡上一两天才能熬过去。
没想到千算万算,她忙忘了,葵水竟在今日来了。
怎么办。要怎么把薛荔衣支开?要怎么把薛荔衣支开,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