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瞌睡渐起的壮汉听见这一声撞击,猛地惊醒。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转头看向锁起来的屋门。
能看出来,里头灯灭了,黑暗一片。
恐怕有事情发生。
“进去看看?”其中一个长髯黑须的壮汉说。
另一个矮一点的壮汉点头。
长髯黑须的壮汉掏出钥匙,打开门上的鱼锁。
两人正准备推门进去检查时,房间的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两个壮汉愣在原地。
“你……”
怎么是个小姑娘?
簪花戴玉、面纱掩面的娇小女子像是才看到他们,惊慌失措地抓着绢帕退后,怯怯道:“你们挡在我房间外面做什么?”
看见姑娘水灵灵的眉眼,另一个壮汉眼睛都快直了。
长髯黑须的壮汉不争气地推他一把,皱眉问她:“你是谁?怎么会从这房间出来?里面关着的人呢?”
“这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里在哪儿?”姑娘俏丽的眉眼紧蹙着,“我前面和来给我治病的大夫在房里休息,我睡着了,不知怎得醒了灯便亮着,本想出来灭灯,却瞧见两个不知道哪来的臭男人,真是吓坏我了!你们是不是新来的,办的什么事情?”
两个壮汉面面相觑,犹疑起来。他们确实刚来不久,不熟悉春满楼的规矩,只知道听命行事。
他们开始互相推卸责任。
“前面把人扔进来的时候,是不是没检查过里面有没有住姑娘?”
“怪我干什么?当时灯灭着,黑咕隆咚的一看就没人,而且咱们楼每间屋子都那么多隔间,谁会仔细检查啊。而且钱妈妈不都来过了吗?她会发现不了?”
“钱妈妈又不管姑娘住哪里,她说不定也不知道这屋子里面有其他人!”
“是你带错路了?”
“滚蛋,你办事不利别怪我头上!”
“你老子……”
长髯黑须的壮汉懒得和他吵,压抑着怒火看向晏阿音:“你说,你和给你治病的大夫一直在里面?”
“对啊。”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还要灭着灯?”壮汉怀疑地看向了晏阿音身后的高大身影,男人斗篷遮面,低着头一声不吭,完全看不见容貌,但手中确实提着药箱。
晏阿音掩面娇羞,羽睫低垂,“人家大夫给我治伤,又是个年轻的好小伙儿,我喜欢他,自然要尽我所能回报他。”
至于怎么回报,大家都是青楼里待过的人,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两个壮汉迎上晏阿音欲说还休的眼神,心神一荡。
这姑娘不仅腰肢细身段软,声音也软绵绵的好听,让人骨头都酥了,果然是尤物。
只不过,真不愧是青楼里的伎子,回报的方式真是独特——都和人家厮混到床上去了。
晏阿音见他们还不放行,心中暗暗焦急:“行了,我要带小大夫出去,别挡路。”
长髯黑须的壮汉拦住她:“不行,得让我们先检查里面的人还在不在。”
“你们不相信?自己看。”
晏阿音让开一些,随手指指屋内,“我把他们打晕了,扔榻上了。”
两个壮汉借着外头明亮的灯光往里看,看见正对着房门的长榻上,攒着一团硕大的黑影,依稀像是两个被绑住的人。
晏阿音扫了他们一眼:“人都在,可以放心了吧?这位大夫急着出诊,我要带他出去,赶紧让开。”
说着她便绕过他们准备离开。
“等等!”长髯黑须的壮汉猛地一喝,晏阿音脚步骤停,一刹那心脏都要跳出来。
她心头绝望,面上不显,回身道:“大哥,你到底要做什么?”
长髯黑须的壮汉打量着她:“为什么你脸上要带面纱,不敢见人吗?”
晏阿音无语:“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小大夫是给我来治病的,我脸上生了疮,不敢见人,这么多日都接不了客。你再拦我,我可当真要去钱妈妈那儿告你一状,把你轰出去!”
另一个壮汉悄声对他说:“算了吧,能住在三楼的姑娘都不一般。我们来这没多久,还是别得罪人了。万一真告到钱妈妈那儿,咱们讨不了好。”
长髯黑须的壮汉显然犹疑了下,确定里头人还在,这才点头:“那行吧。”
晏阿音暗中松了口气,带着身后的薛荔衣扬长而去。
一开始劝说的壮汉盯着那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眼巴巴道:“好漂亮啊。”
那小腰,那眉眼,一个含情脉脉的眼神看过来,能把人的魂魄都勾走。
长髯黑须的壮汉嗤笑:“面纱挡住了还能看得出来?”
“哎,就是看不见才觉得更漂亮了。”壮汉咂嘴,“身材真是曼妙,不过不知道面纱底下长什么模样。”
紧接着又嘿嘿笑道:“还有,力气也大了点,打人肯定很痛吧。”
长髯黑须的壮汉皱着眉头:“什么力气大?”
“你没听见刚才那姑娘说吗,她都把那两个男人打晕了扔榻上去了,这可不是力气大?你想想,换作我们来做这事说不定都……”
壮汉说着说着,表情逐渐僵硬。
楼下丝竹管弦之乐靡靡,楼上,两个壮汉缓缓扭头对视,冥冥之中,好像听见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
哪个娇弱的小姑娘能把两个大男人给扛起来扔榻上?
这是姑娘吗?
这是男人中的男人吧?
“你老子的……”长髯黑须的壮汉怒骂一声,转头就往房间里走。
另一个壮汉也赶紧跟进去。
房间的灯被点亮,他们一把掀开了长榻上的布,只见里面棉褥被堆叠起来,摆成了两个人的形状。
没人。
***
钱妈妈走下楼梯,身后跟着点头哈腰的小厮,吹嘘捧喝不断:“妈妈就是厉害,随便派个人出手就把人给抓回来了。”
钱妈妈被这马屁拍进了心里,笑得舒心:“自然。”
小厮紧跟着问:“妈妈,那两个人,您真打算给留下来调教?”
其实那天春满楼没什么损失,顶多就是有姑娘被吓着了,真要说起来,那两人不欠春满楼的。
“得罪了老娘自然就得付出代价。他们不巧落进老娘手里,那是他们运气不好,再说了……那模样哟,真是好看,上哪儿找这种容貌气度的小倌儿?”
小厮嘿嘿笑道:“妈妈,我看着那两个男人容貌气度都不错,不然您自个儿留一个享受享受?您如今风韵犹存,也不缺银子,不如让自己舒服些。”
钱妈妈扭头,笑着给小厮脑袋来了一巴掌,“哎呦这嘴甜的,你今天怎么回事?”
尽一味阿谀奉承。
小厮赶紧道:“妈妈您发财了,小的这不是也跟着享福?”
“倒也不是不可以。”钱妈妈风情万种地把手并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老娘还嫩着呢。”
下一刻,钱妈妈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停下脚步。
小厮跟在后面,差点撞上她背后层叠的肉,忙扶着脑袋站好:“钱妈妈,怎么了?”
钱妈妈将手放到眼前,仔细看,指尖搓了搓。
她指甲里,赫然是灰黑的粉末。
不对,粉末?哪来的?
小厮知道她最喜欢这新做的蔻丹,以为她弄脏手生气了,忙说:“钱妈妈,可能您刚才碰到了什么脏东西,洗洗就好了。”
钱妈妈放下手,眉头皱着。
不对,她好像只碰过那个黑黑瘦瘦的小子,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糟糕,那小子怕是有了不得的秘密。
钱妈妈慌了:“ 快,快跟我回去。”
钱妈妈急急忙忙就要回去,忽地迎面有人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惊慌失措地说:“钱妈妈,人、人……人跑了!”
***
顺金的大路上,三三两两的路人结伴交谈着往前走,莫名其妙一阵风从旁边席卷而过,路人反应过来,没看清过去的是什么东西,倒是发觉自己脑门上的头发竖起来,赶紧捋捋捋下来。
有人伸脖子去看,觉得很新鲜。
“哇,这是逃婚还是私奔啊?”
“瞧那两人的衣着,莫不是误进青楼的贞烈女子跟着情郎,历尽九死一生从青楼逃出来了?”
“哈哈哈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你给我一边去,我瞧着真的很像。”
路人说的话,晏阿音一句也没听见。她被薛荔衣带着跑过两条街,拐六个弯,才终于把后面追着的人甩掉。
“停停停,别跑了,求、求你了……”
薛荔衣停下脚步。
晏阿音踉跄一步,神色痛苦,就近扶住墙角,“不行了,真的跑不动了。”
跑不动了,她这把老腰禁不起这么折腾。
薛荔衣看着她虚弱的模样,移开视线,哂笑一声。
他带着她一路跑过来,还要判断方向,却脸不红气不喘,仿佛闲庭信步,只是出来绕了个弯。
晏阿音喘着气道:“你笑什么?”
薛荔衣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景象,含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穿女装还挺好看的。”
晏阿音身体僵住。
她身上这件裙子,就是她方才扔给他穿的那一件,因为那时花瓶被撞倒后,她压根来不及教他怎么穿,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因为她对女装更熟悉些。
这件衣裳是青楼女子惯穿的,衣料单薄轻媚,着重勒出腰肢纤纤,裙摆下的腿若隐若现,朦胧中多了几分勾人的风情。衬得人身形婀娜,虽然晏阿音已经束了胸,可她并不能断定别人看不出端倪。
听见薛荔衣这话,晏阿音心头漏跳一拍,忙退后一步抱住胸口。
“我告诉你,不许对我起什么心思,我是个男人。”
薛荔衣嗤笑道:“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
晏阿音这才松了口气。
薛荔衣见她扶着墙喘气,噙着笑意,好心道:“自己还是大夫呢,体力这么差,看看腰吧,不然以后影响夫妻夜里生活和睦。”
不是他故意为难,这事确实得重视。
若是男的,体力不行,那真是得加紧些锻炼身体。
若是女的……
薛荔衣扫了晏阿音一眼,心道若是女的,到了夜里那种时候,凭她这种小身板,承受不住,恐怕能直接晕过去。
晏阿音当然不知道薛荔衣在想什么。
她现在是个小医郎,是个男的,他这句话简直是明晃晃地挑衅她的尊严。
他嘲笑她不行……
晏阿音怒了:“薛荔衣,你侮辱我?”
薛荔衣唇边笑容不变:“我是真心为你好。”
晏阿音和他呛声:“我体力没你想的那么不行。”
“是吗?那和我比一比,看谁体力好?”
晏阿音僵住,慌乱地看向别处,“我不和你比。”
她才不自讨苦吃。
薛荔衣依旧含笑,步步紧逼:“为什么?”
晏阿音磕绊着,努力给自己找理由:“你比我高这么多,我若赢了你,你的脸面往哪搁?我这是为你考虑……再者,我就是个瘦弱的小大夫,你若是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说出去不光彩。”
薛荔衣低低发笑:“是吗?那你还真是挺为我着想的。”
风迎面吹来,晏阿音只觉得小腹、胸口和腿都凉飕飕的,这衣裙轻薄得可怕,简直算不上正经衣裳。
晏阿音灵机一动,把薛荔衣身上的斗篷抢过来,囫囵包裹住自己。
“这附近有没有成衣铺子?我不想穿女人的衣裳。”
薛荔衣懒洋洋移开视线:“我们方才跑过的那条街上有一家,走吧。”
晏阿音见他转身就走,连忙跟上他的脚步,可这一路她都眉头紧皱,时不时抬眼看薛荔衣的背影。
心里莫名发毛。
薛荔衣此人的观察力实在恐怖,不仅是在他们被蒙着眼睛绑进春满楼之后,他能如此随意地说出外面的守卫情况,还是在他们方才本应在逃命的路上,却依旧能将经过了什么地方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敏锐。
如此观察入微。
晏阿音不禁咬牙,他不会发现自己……
不,不会的。若是他发现她是女子,不可能如此若无其事。
如此想着,晏阿音没有注意到走在前面的薛荔衣停下了脚步,砰一声就撞上他的背,痛得低呼,“啊。”
“怎么了?”
晏阿音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到成衣铺了是吧?麻烦你了,你在外面等着,我很快出来。”
她说着就扭头匆匆往旁边的“成衣铺”奔了进去。
“喂!”薛荔衣想叫她,她却完全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