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汜尘的作息一直很规律,唯独那天晚上,他没有睡的很沉。非常警惕,只要有点风吹草动,都听在耳中。
比如隔了个屏风那边江清月的辗转反侧。
林汜尘本来就是闭着眼睛休憩,脑子里还会时不时蹦出前些日子沈方夔那句“你看上的是李景明”,又或是坐在张曲琛怀里一门心思学骑马的江清月。
……
越想他越闹心。
屏风那边翻来覆去的声音,就没有消停下来。
“李景明,你在烙饼吗!”
林汜尘眼睛也没有睁开,眉间蹙起,心烦道。
他话音刚落,江清月就又翻了个身,隔着屏风看着那边的人影。
“我睡不着。”他小声辩驳。
前两天累了,江清月趴着不一会儿就能睡着。然而平常,不是他想熬夜,是他的睡眠一直很差,眼睛闭着,脑子十分活跃。只不过是林汜尘平常睡得早,而他也不像今日这样心神不宁,不会翻来覆去闹出响动,所以林汜尘没有察觉到他的睡眠其实一直都不好。
江清月拽了拽身上的被子,将自己裹进去,“夜里黑漆漆的,床榻四四方方,太空了,我心里不踏实,睡不着。”
这床四周围太空,他很没有安全感。从前他不管春夏秋冬,都要给床围上帘幔,晚上全拉上,将自己缩在其中,他才觉得安心。
江清月把自己裹得像个蚕蛹,还想着白日里的事,又努力闭着眼尝试入睡。
他觉得何阳是受什么刺激了,才会忽然发疯。
这剧情……不对啊!
他想得入神,忽然身边有什么挤了过来。
江清月吓得登时睁开了眼。
“往那边去一去。”林汜尘掀起他的被角,竟然挪过来和他一起睡。
江清月木愣愣的往旁边让让。
“安心了没?”林汜尘躺的非常端正,上床后就闭上了眼睛,特别镇定道:“闭眼,睡觉。”
江清月僵着身子,一颗心忽然安静不下来了,呼吸都跟着一窒,连着点头。
没了翻身的声音,一时屋子里安静下来,落针闻声。
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的,外面窸窸窣窣一阵细碎骚动。
林汜尘小心翼翼撑起半个身子,往碧纱橱那边看去,准备随时将进来的人拿下。
江清月细细分辨听着散乱的脚步,声音轻弱杂乱,来人不止一个。
这段剧情,江清月实在不记得原书里有过,此时又担心林汜尘一个人寡不敌众。容不得多想,他一个翻身将林汜尘一把捞过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进怀里,整个儿裹进自己的被子。
林汜尘猝不及防,脸直接撞在江清月的胸膛上。天气渐暖,他早换了单薄的中衣,贴着温凉的衣裳,林汜尘脑中轰然一片白。江清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就响在他的耳边。
进来的人确实不止一个,他们悄悄去了林汜尘睡的那边,直奔着目标而去,实在精准,没有踩过点必然是不可能的。
江清月把林汜尘裹在被子里,自己像个八爪鱼一样抱住被子。
“林汜尘你在做什么啊,大半夜的不睡觉,烦不烦呐!”
他故意嘟嘟囔囔,一副即将被吵醒的样子,赌的就是对方既然踩点,应是不想节外生枝。
江清月半眯着眼,往屏风的那边瞄了一眼。
刺杀的人没有看到本该躺在床上的林汜尘,又被他的声响吸引,江清月好像瞅见其中有个影子拿着匕首一样的东西就要往他这边来。
吓得他死死抱紧了被子,立马紧闭上眼睛装睡。
“你做什么去!”是何阳的声音。
“那姓李的要醒了,我去灭口啊!”
“灭你个头啊灭!”何阳急了,却还得压着嗓子,“姓林的没杀,搁这儿杀个姓李的有什么用,打草惊蛇吗!你是不是傻!”
说话的人噤声了,不一会儿几个人就又摸索着赶紧跑路,就怕江清月真的醒过来。
等到室内一点儿声音都没了,江清月才松了口气。
“还不放开我。”林汜尘挣扎了两下,江清月回神赶紧松开手,放林汜尘出来。
他紧张的那一瞬就把人箍紧了,抱得那样紧密。自己光顾着外面的情势没在意这份暧昧,被子里的林汜尘却灼红了脸。
林汜尘从被子里钻出来,青衫少年像春日里冒头的嫩笋。看见他探出脑袋,江清月竟又蓦然生出了“他很可爱”这样的念头。
愣神中恰好撞上林汜尘抬头,两个人四目一对,靠的太近,借着黯淡的月光,明亮的眼眸熠熠有光,气氛瞬间升了温。
江清月先错开了目光,还往里面又挪了挪。还好天光太暗,看不清脸上的红云。
林汜尘端正的仰面躺好,看着屋顶房梁,也不敢去看江清月,他道:“是何阳。”
“嗯,我听出来了。”江清月和他排排躺,揪着被子盖好。
周遭又沉寂下去,外面起了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好一会儿才听林汜尘又道:
“他想要我的命。”
对于并无交际的同窗,将自己视若仇敌,甚至已经动了杀念,林汜尘并无太多悲戚,他知道何阳为人本就卑劣,可他这一刻,却实在不能理解,他近乎呢喃自语道:“为何会有人这样轻视他人性命,如此心狠手辣。”
江清月有些惊讶,这样的疑问出自林汜尘之口。要知道,后期的林汜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不是说明,他已经在变了。
片刻前的尴尬不经意间散去,江清月侧头去看他,认真道:“人性复杂,不是每个人都善良,很多事情从不是非黑即白,讲公平谈何容易。像何阳这样的人,绝非个别,天生的坏种霸凌别人,哪里有什么理由逻辑。”
说到最后,江清月有些感慨,这样的人与事,好像不管在什么背景之下,都不可避免。
“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单有规矩,无人遵守施行,也是空。这样的时代,唯有朝廷法度,才能给百姓相对的公平。”
林汜尘听罢他的话,也侧过身来,面对着江清月躺着。他仔仔细细看着朦朦月下的人,好像新认识似的,“平时看你懒懒散散,每天跟着张曲琛后面嬉笑打闹不着调,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江清月一笑,那些暧昧尴尬彻底烟消云散,两个人只是安静的躺在一块谈心似的。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话罢,江清月立马闭眼,不管睡不睡得着,都不能再说了。
夜里很容易变成话匣子,话多了把自己摊出去,只会得不偿失。
江清月敛起思绪,道:“赶紧睡吧,明儿阿琛说好带我去郊外骑马呢。”
“阿琛?你们俩很熟?”林汜尘眉头一竖。
江清月眨眨眼,乐道:“那可不,相见恨晚!”
一想到明儿能策马奔腾,江清月那点愉悦压不住嘴角!
可这神情看在林汜尘的眼里,他不悦的神色更别扭了。
起身,掀被子,下床,冷声气道:“你自己睡吧!”
“诶?你——”
“别走啊”被江清月掐死在了嗓子,他忽然觉得话若出口,有点奇怪。
江清月不明白他这突然的抽什么风,笃定了何阳那群人不会返回是么?
可林汜尘走了,他叹了口气,又开始新一轮的翻来覆去。
万一何阳回马枪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江清月感觉有什么挡了他的月光,他歪头一看,林汜尘又回来了。再次掀开他的被角,在他身旁端端正正的躺下。
“别烙饼了。”林汜尘闭上眼睛,语气里有些愤愤,赌气似的又补充道:“不准抱我!”
江清月半撑着身看他,心里有点意外。那点若有似无的尴尬又像云烟似的笼了过来。他直点头,“那不是情急嘛,不会了不会了。”
不知怎么的,林汜尘听罢,更郁闷了。
折腾的大半宿,第二日两个人果然都起晚了。
一早清醒,江清月迷迷糊糊的样子,自己窝在林汜尘怀里,手里还紧紧抱着人家的手臂,当抱枕枕着呢。意识瞬间回笼,他睁圆了眼睛,林汜尘正定定的看着他。
“醒了?醒了就起来吧。”今日的讲课怕是不用去上了,林汜尘语气极为平淡。
江清月噌红了张脸麻溜爬了起来,慌慌张张的。
他居然心慌了。
林汜尘却是淡定如常。
而且每次林汜尘开口说话,江清月都会分外紧张,心一直跳,就怕林汜尘提睡觉的事,或是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甚至连出门时林老太太说的“早生贵子”,都在江清月脑子里死灰复燃。
“景明。”
“啊?”
林汜尘蓦然一笑,才道:“明日出游,小心为上。何阳一击未重,必不会善罢甘休。”
对于何阳,江清月有了切身的体会,对这个人也愈加厌恶。原本他想着虚与委蛇,绕道而行,尽量不和他有冲突,期望着和平避免这次的祸端。
可他低估了一个人作恶的心,素昧平生都能下得去手,更何况何阳仇视林汜尘由来已久。
原书中何阳因课业与林汜尘结仇。
一开始也不是没有直接找上林汜尘,只不过他们没有想到林汜尘并非病秧子,反过来被狠狠揍了一顿。
后来才盯上了林汜尘的堂弟林习珩。
何阳为了报复林汜尘,抓了林习珩,还当着他的面杀了林习珩,林汜尘因此大受刺激,性情大变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今虽未到那个地步,可前几日刚被虐杀的那个姑娘可还历历在目。
江清月越想越气,“太过分了,他这个样子就没人能管?”
林汜尘苦笑,“相信琅城官员办事,不如相信恶人自有天收,这话不还是你说的么?”
那是因为他以为能躲的过去,谁曾想这剧情非走不可!
他记得书中设定凤来国并非处于盛世,内忧外患层出不穷。只是繁华如琅城,忧患未及,竟先出个这样光天化日撑伞的人物,还真是叹为观止!
“朝廷如此无能,你还一个劲儿想往里去?”江清月还在气何阳,对书中后期林汜尘不惜参与齐王造反,也要谋求官职的事,也带了些许火气与不解。
现在的林汜尘,不还是一门心思想着读书,即便没有前路,却仍旧希望能如普通学子一样,科举入仕吗!
林汜尘怔怔看着他,没有因为他近乎诘问的语气而生气,他平静道:“唯有朝廷与法度,才能给百姓相对的公正,也是你说的。”
“……”
江清月话语噎住。
看着林汜尘一脸认真泰然,一双暗藏热忱的双眸,他的内心莫名震动,拨云见日。
林汜尘一直不曾明说的宏远抱负,江清月一直想不通的宁可冲喜娶妻,也不肯“病愈”的原因。
此刻在江清月的心里,似乎有了些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