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
外头烈日仍不知疲倦地发酵着,蝉鸣因这燥热的风而更显聒噪,正是躺着什么都不要干的时候,俞淅却有滋有味地收拾着东西。
其实也没有太多要带的,但俞淅还是一遍一遍地检查着,生怕到时候忘了什么东西耽误邰御的时间。
一切的一切都被她抛至脑后,此时此刻,只有收拾行李一件事,只有这一件事需要她惦记。
其他所有的都不用她管。
俞淅竟然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她正将洗漱用品装进包里时,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怕打扰到室友,所以平常手机开的都是静音,此刻一声声的震动,带动着俞淅的心也颤了起来,她有些紧张地拿起手机。
是向园。
“喂,妈妈。”
“喂,你前几天是不是打电话跟我说暑假住宿的事?”
俞淅连忙点头,“对的,妈妈,但是我……”
“行了,你现在收拾东西,暑假回来住。我大概三十分钟后从你学校过,你在门口等着我,速度快一点。”
她似乎在开车,语速飞快,俞淅还没来得及和她说再见,向园就已经挂了电话。
手机的温度有些高,俞淅握在手心里,迟迟地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手机又震了一下,俞淅才终于笑了起来。
妈妈要接她回家住!
她一刻都不敢耽搁,迅速地背上书包,将窗户关上,脚步匆忙地拖着行李出去,锁好宿舍门,在宿管阿姨那里登记了离校。
为了快和方便,她没有再从石桥上面过,而是直接走的另一条直达的路。
她一路疾走,恨不得跑起来。
事实上时间很充裕,但俞淅就是觉得迟一秒就会来不及一样,她不想让向园等她,但她可以等向园。
转学转得很突然,她有很多话想问,但最后都没有问出口,只是乖乖遵循了向园的安排,来到伋县。
好像这样就是一个比较省心的孩子,好像这样就不容易被抛弃,好像这样妈妈就会更喜欢她一点。
她的大脑,自动地将“妈妈”排列在第一位,不管什么事情,“妈妈”最重要,“妈妈”说的所有,都必须按部就班地去做,不可以有任何的忤逆。
这是她的第一任养母对她进行长达四年的精神控制的结果,也是她拼命渴望不被再次送回孤儿院的心理暗示的结果。
俞淅在烈日炎炎下站立着,目光一瞬不移地盯着来往车辆。
向园说三十分钟,但其实要久得多,俞淅猜她是不太会开这里的路,所以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向园告诉她。
但一想她在开车,还是不要打电话的好。
接近下午一点,向园的车停在了三中门口。
她没有下车,只是降下车窗,冲俞淅招了招手。
而俞淅早在看见她车的那一刻就飞奔了过去,兴奋又开心地喊她:“妈妈!”
向园朝她笑了一下,当然比不上俞淅的感情浓烈,但对她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俞淅坐上车,自觉地系上安全带,将刚才新买的矿泉水递给向园,“妈妈,你喝水。”
向园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行,你放这吧。”
俞淅不无失落地将水放进中控台里,嘴角却仍洋溢着笑容。
她怕打扰向园开车,所以一路都没有说话。
向园把她送回公寓后就匆匆地进了房间,只留下一句:“我休息一会,你进房学习,晚上自己买饭吃,我不回来。”
俞淅连忙点头应好。
她想她开了这么久的车,一定很累,自然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她。
*
俞淅回到久违的房间,做了好一会题目,眼皮逐渐变得沉重起来。
她才想起自己今天没有午睡,于是去洗了个澡,爬上床睡觉。
这一睡就是到了晚上的八点多钟。
俞淅从床上坐起,走到客厅,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落地窗没有拉窗帘,外面星星点点连成片的灯火像是星河,房屋恍若变成一艘夜间行船,载着她在这千家万户中游啊游啊,找寻热闹。
可她是一个人,她是孤独的。
这么多盏灯亮着,她也是其中小小一盏。
俞淅眨眨眼,走过去将窗帘拉上。
向园房间的门敞着,俞淅看见了里面凌乱的被子,但并没有走进去。
那会刚来的时候,俞淅就自作主张地帮向园整理了她散落在茶几上杂乱的文件,但等向园回来知道后,她面目严肃地告诉俞淅:“你要尊重我的**,不要随便碰我的东西,我不喜欢这样。”
俞淅把这话牢牢地记住了。
她内心深处的确是不认为向园有错的,因为就像家长要尊重孩子的**,不应该随便翻他们的日记本,同样的,家长的**孩子也需要尊重。
但俞淅想,她可不可以用“妈妈和女儿之间”的方式来告诉她要尊重她呢?而不是这样像是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说话。
她收回眼神,去外面买了饭带回来吃,在客厅的电视上随便找了个节目看着,吃完,又继续进房间学习。
俞淅成绩好的原因离不开她自己聪明刻苦,但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外界能够诱惑她的东西太少了。
不像别人要强制自己不许玩手机不许看电视,她是真的对网络上的那些东西没有兴趣,所以这时间摆在那摆着,她就也只能用来学习。
在这里和在学校并没有什么区别,向园几乎不回来,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学习、吃饭、生活。
俞淅是什么时候想起来她原本是要住去邰御那的呢?
第二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
说是中午,但当时已经一点多了,俞淅才感觉到饿意。她换衣服下楼去买饭,拎着饭开门的一瞬,一句话悄然钻进了她的脑海里。
“那明天搬完行李我请你吃饭。”
“嗯。”
俞淅瞬间有如雷击。
她忙不迭地脱了鞋,也没管那鞋放得多凌乱,将饭盒放到茶几上,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来给邰御打电话。
一个,没接;
两个,没接;
三个,关机了……
邰御将手机甩到沙发上,头也不回地进浴室洗澡,压根不打算理俞淅。
*
四个半小时前。
九点半时,邰御站在女生宿舍门口,却迟迟不见俞淅人出来。他想可能是因为收拾行李,所以动作比较慢。
但又等了有半个小时,俞淅还是没个人影。
邰御正要打电话给俞淅时,宿管阿姨朝这边喊了一嗓子:“找谁呢你?人都走光了,我下午也要走了!”
邰御顿了顿,朝宿管阿姨那间房间走去。
宿管阿姨正在忙着收拾东西,没搭理他,邰御瞥见旁边桌子上的离校登记表,拿起来一看。
最后一个名字是俞淅,时间是昨天下午十二点十七分。
昨天?她昨天就走了?
邰御紧闭的双唇间哼出一声讥笑。
他将登记表扔回桌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了学校附近的房子后,邰御将钥匙随手抛在一旁,没开空调,也没看手机,就坐在沙发那,半天喝一口水,半天喝一口水。
喝完一瓶,他也还在那坐着。
半晌,他往后仰了仰。
可以啊俞淅,
鸽他鸽得这么彻底。
……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然后就把它放在水瓶旁边。
看着它震,看着它响。
水瓶上的水珠流着汗,慢悠悠滑下来,一滴一滴地汇聚在桌子上,连成一小汪。
到第三遍时,他直接捞过手机,长按关机键,再也不管。
俞淅又连忙编辑信息,愧疚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她真的不是故意爽约的。
在向园说出“你之前是不是打电话给我说暑期住宿的事”时,俞淅还是能记得她和邰御约好了的,但当向园说接她回来时,她就把这一切都忘了,她满脑子都是妈妈要接她回来住。
这已经久而久之地内化成她的一项执行程序了。
只要是和父母有关的事,那什么都没有那重要,她必须要把父母的事情放在第一顺位。
她早已形成了这样的习惯。
潜意识里就促使她忘记了其他,只记得向园要接她回家。
俞淅呆呆地凝视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内心的负罪感一波比一波猛烈。
她想应该的,他应该生气的,明明说好的,结果她放他鸽子不说,甚至都不提前告诉他一声,竟然让他在这么热的天一直等着她。
而且这一切一切的前提,还都是她要求他帮忙。
可愧疚愧疚着,她的大脑开始趋利避害地为自己着想起来。
本来,本来她就惹了邰御,现在又放了她的鸽子,她之后回学校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这样的担忧或许是因为现在人还不在伋县的原因,所以没有那么逼真、那么可怕,但也仍然会时不时地出来蛰一下俞淅,让她不到一个月的暑假过得胆战心惊的。
开学前一周,俞淅就和向园打了电话,说她打算后天走,想要提前几天回学校收拾收拾,不然等到开学又忙里忙慌的。
这个暑假,向园一如既往的很忙,三天两头不着家,俞淅几乎看不到她人,每天只能通过她房间门开的幅度来判断她有没有回来过。
向园对她什么时候回学校没意见,但她表示没有时间送她。
这个俞淅早就猜到了,但真听到的时候还是小小地失望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用很理解的语气说道:“没关系的妈妈,我自己可以去,你忙你的事吧,要注意身体啊。”
向园“嗯”了一声,要挂电话时,又才匆匆想起什么,“对了,钱我给你打进卡里了,你自己看着花,照顾好自己。”
俞淅无声地张了张嘴,忍住那迅速涌上来的一阵酸涩。
她不敢说话,怕向园听出了她的哽咽声,只重重地“嗯”了一声。
她知道自己这样是挺矫情的,但没办法,她天生的性格、她成长的环境,都把她一步步塑造成今天的模样。
*
一路舟车劳顿,再次站在三中门口,俞淅竟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瞅了眼旁边绿色的公共垃圾桶,清楚地记得当时七月刚来还在那干呕过。
俞淅一路走回宿舍,于双文还没有来。
她将风扇和窗户都打开,把宿舍里面那股沉淀了一个月的郁结之气给吹走。
洗洗擦擦一个下午就过去了,俞淅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坐在桌子前,拿起了手机,摁开,上面还是她发给向园的信息:【妈妈,我到学校了。】
向园是一个多小时后才回的,一个简简单单的“好”字。
俞淅耸了耸肩,决定不在这上面浪费过多时间,她要出去吃饭。
因为还没开学,所以学校食堂没有正式营业,俞淅只能去校外觅食。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走进了那家邰御之前帮她挡过那个职高男生的餐馆里,熟悉的位置没有人,俞淅理所应当地坐过去。
她无所事事地打量着门口,没承想下一秒就瞧见了邰御和何辉。
俞淅瞬间端正了坐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