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俞淅不是个路痴,相反,她的方向感其实挺好的,即使是陌生的地方她也大概能确认自己的方位。
但是为以防万一,她还是要了邰御的电话号码,怕到时真找不到。
她发了信息问邰御要地址,只是邰御回得很简单,没半点其他的怎么走怎么走之类的,就一个单单的名称。
俞淅想,人家学校老大愿意不计前嫌收留她就已经够宽容的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在这挑三拣四?
因为邰御那会得知她明天早上就要去的惊讶表情实在过于明显……其实也不多明显,但只是和他惯常面无表情的神色比起来就明显多了。
她又想到邰御平常早上总是一副睡不醒的模样,所以就把时间定得迟了一些。
九点去他那看房子,俞淅七点半就出发了。
没想到却在石桥上看见了邰御。
他微微躬着背趴在石桥边,头低垂着,眼睛因为迎着光而半眯。
听到动静,他朝她这边看来。
晨光从东划至西,熹微洒在他脸上,和斑驳树影一起留下印迹。
俞淅彻底傻了。
如果不是他们衣服都变了,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穿越了。
昨晚,他们之间也隔着差不多这样的距离对视。
邰御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就收回了,然后双手插兜就往前走,也不和她打个招呼,也不喊她跟上。
他真是服了她了,就知道她这九点不保真。
不过总算没那么夸张,他还以为她天没亮就得走。
俞淅见他走了,也立刻迈开脚步跟上,不远不近地在他身后跟着。
他走路速度没有很快,所以俞淅跟得并不吃力,并且因为她在后面,没有人时刻有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因此她感到无比的自在。
不到八点的曦光已有灼热之势,洋洋洒洒地刺到人的皮肤上,带着微微的痛感。
邰御抄的小路,虽然七拐八绕的,但也并不远,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到了。
这期间,邰御只停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一家早餐店。
他拿完后也没有别的动作,偏头似是觑了俞淅一眼,俞淅以为他是让她结账的意思,连忙要在书包里掏钱。
邰御给她书包一把拽了过来,“你要偷早饭?”
俞淅一愕,搞不懂他怎么会对她有这么大的误会,“我哪有?我是……”
“自己看着拿。”
邰御将钱随意地扔在旁边的收银台上,然后再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俞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是要她付钱,而是让她拿早饭。
俞淅随便拿了个糍粑,又去摊手找老板要零钱。
他给的也太多了,吃个早饭而已。
老板原本见邰御甩这一张票子,还正高兴着呢,结果就见这小姑娘冲他伸着手,虔诚地盯着他,一副虽然有些怂但还是挺坚定的模样。
老板无语地把零钱找给俞淅,俞淅拽着钱小跑了一截,才勉勉强强跟上邰御。
第二次停是早饭吃完了,邰御去便利店买纸和水,俞淅就在门口等着他。
出来,他朝她扔了个东西。
俞淅条件反射地接过来,拿到手里才又觉得这样不太好。
不过邰御没给她好不好的机会,他继续走路。
俞淅瞧着手中的果汁,发现这次是草莓味的。
他昨晚给她拿的是桃子味的,两个都是甜甜粉粉的。
俞淅不禁好奇。
啊?她看起来是很嗜甜的样子吗?
但不喜欢吗?
也没有吧……她对口味这些都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喜好,所有的她都能对付两口。
她想着下次要在邰御面前喝喝苦瓜汁,冲击改变一下他对她的印象。
她总觉得喝苦瓜汁显得她成熟稳重一些。
不过如果邰御问她为什么喜欢喝苦瓜汁的话,她是肯定不会这么如实回答的,不然就照他那脾性,肯定会骂:
“有病么那不是?”
俞淅没忍住,动嘴巴无声地模仿了两句,实在觉得可笑,抿着唇自娱自乐地笑了好一会。
当然也是不敢发出声音的。
又拐了一个弯,俞淅尝了口草莓汁,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邰御身上。
他走路不像其他这个年纪的男生,为了耍帅还是有病怎么的,一踮一踮的,他就是很正常的走路姿势,有点懒散,但也不至于垮。
她的视线向上,来到他的头。
她觉得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头型很好看,所以他留寸头才会和别人不一样,五官优越不需要发型修饰,头型完美裸着也卓异。
俞淅看着看着,手就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她觉得她的头应该长得也不难看,不过这似乎无从考证,因为从小到大,夸她都是说长得挺水灵,也没人夸过她头。
但她想头都是好头,不会因为扁一点就是坏头。
也不知是实在太过于无聊,还是一桩很大的事情解决了,她的思维开始放飞自我,什么都敢想。
她又想,
邰御的头摸上去是什么感觉呢?
应该有点扎,还有点刺。
就像现在这太阳晒在人身上一样。
而且他……
“你准备走出伋县?”
一道凌厉的声音划破日空传来。
俞淅步子一顿,抬起头,蓦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走出这么远。
而邰御站在她身后,一脸“你有事没事”的表情看着她,脸色不太好。
俞淅讪讪地挠了挠头,往回走。
老实说,俞淅到了邰御家时还是有些小小的骇然的。
她想过那一片房子是什么样的,但等真亲眼见到了,还是挺震撼的。
她不禁猜测邰御的父母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
班级学校里好像从没听过他们讨论这个,他们说邰御打架有多厉害,说邰御被多少漂亮姑娘追都无动于衷,唯独没有对他家庭的议论。
她跟着邰御上楼。
她站在玄关处,局促地扫了一眼目光所能及的一切。
这也……太空了。
屋子本来就挺大,他又几乎没放什么家具,所以显得这空得跟个大会堂一样。
哦不,大会堂至少还有椅子,而这连个椅子都没有。
深灰色的窗帘笼罩着,即使触目全是大面积的白色瓷砖和白色墙壁,但也照样是一片昏暗的光景。
邰御顺手将灯打开。
他进来就把她的书包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然后往里走开空调,接着仰头灌水。
俞淅看了两秒,目光匆匆从他滚动得格外明显的喉结上移开。
他这房子,目测有三个房间,但俞淅还是不太能放心。
虽然现在不是她挑的时候,但是她还是想再争取一下。
她厚着脸皮说:“我……能不能住一个单独的……”
邰御压根没太听清她在说什么,但他大概知道她的意思,所以扭头道:“我平常不住这边。”
这边虽然离学校不远,但也不算近,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方便平时住,也方便何辉曲高杰他们去他那玩。
偶尔他们要给谁过生日,就会借他那房子用,他有时嫌闹,就会到这边来呆一会。
俞淅一听这话,安心了,除了道谢就还是道谢。
照她的想法是,最好现在她就返回学校,把行李弄来。
但她觉得不好一天打扰他太多,所以试探着问道:“我明天把东西搬过来可以吗?”
邰御无所谓,“随便。”
俞淅点点头,“好的,谢谢。”
话说完了,事情也好像差不多结束了,空气就这样静默了下来。
俞淅站在门口那,跟个门神似的,仿佛往里头踏一步就会立即死掉。
邰御坐那沙发上呆了一会,实在坐不下去了,起身往外走。
俞淅跟着他转身,“你你你……你去哪?”
邰御偏过头来。
门口玄关处空间狭小,邰御虽然一进来就开了空调,但这才多会功夫,客厅都没感受到什么凉意呢,更别说他们这了。
距离近了,看邰御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俞淅仰着脸,比平常扎得要高一些的马尾在脑后轻轻荡着,几缕发丝随着汗黏在她的脖子上,弯弯绕绕的。
她很白,两边脸颊却粉红着,鼻尖有一点点晶莹的汗珠。她的眼睛并没有很大,只是在这张小脸上,又因为周围的小鼻子小嘴巴所以衬得大,但却很空。
不是那种多炯炯有神、什么会说话的眼睛,不是,是一双有些空洞,还有些迷茫的眼睛。
此刻,她带着点渴求注视着他。
好像很怕被丢下。
俞淅察觉到他一直在看她,所以不禁缩了缩脖子,想要往后退,但又没有位置,于是只能垂着头嘀咕:“我请你吃个饭吧。”
邰御眼睫晃了下,推开门,还是那句:“随便。”
俞淅匆忙背上书包,跟上他,“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现在就吃吗?会不会有点早了?这早饭才刚吃过没一会。”
邰御倒是惊讶她现在怎么话突然多了起来,所以原本走得好好的,遽尔又停了下来。
俞淅压根没料到他这个举动,脚步着急忙慌地想暂停,脸却还是砸到了他的背上。
又硬又烫的,像是块刚刚锻造好的铁。
她摸了摸有些疼的额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邰御,邰御也没搭理她,就继续往前走。
俞淅摸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走。
她有印象,这是他们来时的路。
所以现在他要回去?回去找餐馆?还是找何辉他们玩去?
俞淅想不清,干脆也放弃思考了,就埋着头一路跟着邰御走。
不过她一直留心着邰御的脚,生怕他陡然停下来,她又撞到他了。
只是这次一直到学校门口,邰御才停下了脚步。
俞淅感觉到他好像回头看了她一眼,所以连忙把脸抬起来,想问他有什么事,但等她抬起头,他又别过脸了。
然后继续往学校里走。
俞淅一头雾水,不会要让她请他吃食堂吧?她虽然不是多富有,但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啊。
而且现在放暑假,食堂窗口基本上都关了,也没什么可以吃的了。
她正兀自纠结着呢,邰御却再次停下了。
在那个石桥上。
俞淅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滞留,邰御却自始至终都盯着下方澄净的湖面,一动不动。
现在整个点,已经有越来越热的趋势,所以湖里并没有人游泳,也没有风,湖面很平静,淡淡蓝、淡淡绿。
他的脸在光影中划出一道缝隙,棱角分明。
良久,他开口道:“明天早八点,我来搬行李。”
他说完就转身离开,明明刚才还很专注地看着湖面,现在又走得这么干脆利落。
明明应该是“我来帮你搬行李”,他却偏偏只说成“我来搬行李”。
俞淅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喊住他:“邰御!”
悠然一阵风吹来,阳光下,浮尘跃动。
邰御停下了,但并没有转身。
俞淅看着蓝天白云下他的背影,声音和刚才那阵飘渺的风一样轻:“那明天搬完行李我再请你吃饭。”
邰御转过了身,这次没有再说随便。
“嗯。”
俞淅足足花了有将近半分钟才确定他刚才确实是“嗯”了一声。
她抿着唇,笑了起来,“邰御,谢谢你。”
这是她来伋县以后第一次发自内心、几乎毫无负担的笑。
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笑。
像山泉水一样流过。
余韵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