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江壹瑜此时此刻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初来乍到,她不敢拒绝,高夏也是。李维平闲着无事,主动提出要和她们一起去演播室帮忙。
“诶,那个戴口罩的还不快一点?”工作人员招手催促,江壹瑜再不愿意去也没有别的办法。
“没事,你跟着我就好了,电视台里的人我认识一大半。”李维平还以为她怕生,出言安慰。
江壹瑜点点头,跟在李维平和高夏两人后面,能走多慢走多慢。
她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贺纪泽。
一进演播室江壹瑜就看到不远处的乔犹大,他那接近两米的身高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乔犹大在和导演沟通,一抬头也看到了江壹瑜,举起长臂热情朝她这个方向挥手,随后指了指他身旁的贺纪泽。
江壹瑜把眼神移向别处,没做出回应,往旁边李维平身后躲了躲。
乔犹大见江壹瑜没回应,意识到被忽视了,脸上的笑容僵住,转回身,俯身去和旁边的贺纪泽说话。化妆师在帮贺纪泽带耳钉,江壹瑜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他的半个侧影。
依旧是一尘不染的白色西服,采访时,聚光灯包围,贺纪泽在灯光映衬下格外优雅,言行举止有种别样的陌生,他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这样矜贵知礼。
前面的一些问题显然超出采访提纲,江壹瑜帮忙搬东西时偶然听到,为了能挖出些爆料多设计的几个为难人的问题,可贺纪泽没有刻意避开,而是选择一一回答。
角落里的江壹瑜放下收好的泛光灯,压实口罩上方的鼻梁条,忙里偷闲听了几句。
“贺先生,想必你也知道这次的复出之作《金鱼》一经展出便收到广大好评和喜爱,大家也十分好奇背后的创作故事,是否和隐退的四年有关呢?”主持人问完问题将话筒递给对面的贺纪泽。
屏幕切换,画面转变为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油画构图不算复杂,色彩却是格外鲜明,内容简单明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没入透明鱼缸,尝试捞起金鱼,熟悉的白红草金鱼,像是水里游动的火。
江壹瑜不免怔住,愣神看了半晌,还是高夏疑惑声把她神思捞回。
“金鱼的眼睛怎么瞪得那么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为什么我感觉它好像很痛苦很想逃离……”
“快要被人类抓住,所以才会痛苦反抗,我之前听朋友说,养金鱼好像不能用画里圆形鱼缸,对金鱼而言是种残忍的折磨。”李维平恰好收拾完支架回来,听到了她们这番对话,凝眸看了眼正在接受采访的贺纪泽,眼里闪过丝不为人知的情绪,随后又转头去看江壹瑜。
江壹瑜盯看着那幅画,呢喃自语:“复出之作,什么意思呢……”
“不会吧,听你这么说有点恐怖了,可光是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啊。”高夏好奇之余,拿出手机拍了下来。
而不远处接过话筒的贺纪泽低眉思索,片刻之后,给出了答案。
“我很喜欢这幅画,意义非凡。”
他没有直接回答主持人抛出的问题,也没给画作做出诠释,勾唇笑着,把话筒递了回去。
将近一小时的采访,江壹瑜只听了前半场便被叫到另一个娱乐节目的直播间帮忙打下手。
忙得不可开交,江壹瑜甚至觉得,感冒比早上来电视台的时候还要重了些。
“身体还好吗?要不你先去休息,节目快要结束了,偷偷溜走也无妨。”李维平拿过她怀里的道具,江壹瑜怀里一轻,整个人也轻松不少。
“反正都快结束了,没事,打打下手,跑跑腿什么的,新人嘛,顺便积累些经验。”
李维平不免为她这老实巴交的性格担忧,同来的高夏很早就开溜了,就她傻傻的从头忙到尾。
“壹瑜,以后要是遇上这种事,不想干就给拒绝掉,干完自己那部分就走人,没必要什么活都揽身上,不然人家只会更加觉得你老实好欺负,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你,那你本职工作怎么办?空闲时间还要不要休息了?”
李维平作为职场老手深谙这些“潜规则”,江壹瑜听着他的淳淳教诲,若有所思。
的确,太老实只会被人欺负。江壹瑜深有感触,刚上高中那会她就体验过,因为是转校生,在那所私立高中里,刚开始她只认识贺纪泽和苏绪维。
苏绪维的性格阳光开朗,活脱脱一个甜妹,每次江壹瑜遇上麻烦时,她虽然又气又急,但以她的性格根本凶不起来,有时还会被气哭,对着欺负江壹瑜的人无力呐喊“你们再画壹瑜的校服衬衫我就去告老师!”。
诚然,和老师说并没有多大用处,大多数老师不敢得罪那些非富即贵的学生家长,只会和稀泥,顶多叫江壹瑜去趟办公室,让她别计较那么多。
十五岁的江壹瑜无依无靠,被一帮男生堵在厕所的转角逼迫她吃卫生巾。
为首的男生江壹瑜现在还记得,班里的第一名,化学竞赛一等奖,年级里远近闻名的级草,是不少女生的爱慕对象。
他半眯起眼睛,用猥琐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全身,最后落在她胸前。
“发育这么好,长得又那么漂亮,不做点什么可惜了。你去把她书包里的卫生巾拿来,咬住更加色,哈哈哈哈哈。”
“咔嚓”一声,立领衬衫前三颗扣子全被扯开,领结被伸出手扯到脖子处。人影黑压压往前,江壹瑜护住胸前蹲下,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心是会和死灰一样平静的,连恐惧都没有,只剩绝望。
贺纪泽是在为首的男生把她从地上拎起的时候出现的,蔺午文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手机扫了圈四周,边拍边吼:“小屁孩们,来,转过头,比个耶,让学长看看你们的帅脸。”
那群欺负江壹瑜的男生一看来人不好惹,哄闹声四起,纷纷仓皇逃窜。
江壹瑜缩在角落手忙脚乱的整理衬衫,扣子崩掉,根本系不上。
蔺午文别开脸不敢看,捂住眼睛,全凭直觉往校门的方向走,还不忘骂人:“这群臭小子不想读就直说,喂,贺纪泽,老子陪你到这了,视频待会回家再发你,手机快没电了。”
贺纪泽应了声“好”,旁边的江壹瑜着急地想哭,因为衣服的损坏脸颊涨得通红,那时她刚来贺家借住不久,眼前的少年只寥寥见过几面。
他们并不算相熟,可以说很陌生,她对他的第一印象是断了手指的残疾人,贺纪泽父亲去世的早,家里只有她母亲杨溪,来到贺家的第一天杨溪就让她别怕,可一想都只有半截的手指心里就觉得毛骨悚然,并非看不起他,单纯觉得可怕,在贺家吃饭时,江壹瑜都不敢和贺纪泽坐的太近。
此刻少年朝前走一步,江壹瑜抬起手,本能做出防御姿态。
“我靠,哪个没长眼的撞我,还踩了一脚。”不远处蔺午文走了没两步就被人撞了,把手拿开,看到的便是抱着外套,匆匆赶来的苏绪唯。
苏绪唯和蔺午文就是在这样赶巧的时间点相遇的。
“明明是你自己闭着眼走路好不好!”苏绪唯险些被他绊倒,看到眼前人气势汹汹,有些委屈,不想与他过多纠缠,眼眶红红地跑到江壹瑜身边蹲下,帮她穿上外套。
那天回程的车上,江壹瑜在心里把感谢的话删删改改了许久,等到下车时,才趁机抓住贺纪泽的衣袖,一个没留神,捉住了他的左手,那也是她第一次碰那只断指,触感很奇怪,隔着指套,也能强烈感受到那节骨头与肉,缓缓的,在发烫。
贺纪泽怔了怔,浑身寒凉,回头去看,只见女孩眼睛依然通红,哆哆嗦嗦勉强道出两个字——“多谢”,心惊胆颤的模样,眼泪都只敢掉两颗。
江壹瑜不得不承认,那时贺纪泽给予她的帮助很及时。
贺纪泽虽然是断指的残疾人,可他的家庭背景和优异的成绩以及绘画天赋给了他极大的支撑,作为优秀学生,每次开学典礼都上台发言的人物,没有人敢当面议论他,再怎么样都是毕恭毕敬的。
是贺纪泽主动来找她的。
送她到教室门口,放学再来找她。渐渐的班上那些人知道她和高年级的贺纪泽相熟,也不敢再欺负她了,态度转变极快,反倒是来讨好她。
江壹瑜以为自己抓住了能带她上岸的浮木。但都是有条件的———做他的模特。浮木似乎引着她到大海深处,苍茫云海,四顾无人,让她所能依靠的,只有那块浮木。
往事如昨,等再次回到现实世界时,娱乐节目已然结束。江壹瑜跟着李维平走在长廊里,李维平和她介绍电视台每层楼的结构和具体功能,江壹瑜听得认真心里默默记下。
江壹瑜是在拐角处遇到了结束采访的贺纪泽,用余光瞥见的,乔犹大朝她挥手,贺纪泽也看着她。
江壹瑜顺势绕到李维平右边,避开了会与贺纪泽迎面碰上的可能。
“他们好像在和你打招呼?你认识贺纪泽吗?”李维平觉察到些不对劲。
江壹瑜压了压口罩,否认:“看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