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开始翻滚的瞬间,九娘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求求老天下次重生请务必给一个舒服点的死法。
过了两秒意识到自己还是得自救,她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摩擦地面试图减缓滚落速度,一边尝试用手去抓身侧的树干。
徒劳掠过几棵树后,九娘好像看到有人影朝这边快速移动,还没等她看清,下一刻,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陡坡,来不及做出反应,她一个闷哼直直摔进了坡里。
好在坡并不深,当九娘再一次触碰到泥泞地面时,那道人影也随她一起跳进了坡里。
“容铮!啊不,殿下?!”
“还能认得出本宫,挺好,脑子没摔坏就好。”
九娘挣扎着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土,打算研究一下他们该怎么上去。下一秒,看到散落四周的东西,她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脸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怎么了?”容铮收好匕首上前,看九娘不对劲,也顺着她的视线朝四周望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
骨头,随处可见的骨头。准确的说是人骨,仔细看去还能分辨出头颅手脚和四肢。
九娘拉着容铮小心地朝前走去,发现这不深不浅的坡道里,竟然堆满了人骨。
“殿下,我、我刚刚就是看到了一只鸟,嘴里叼着一个骷髅头,从林子里飞出来,我才吓得...”
容铮带着安抚回握住她的手,两人顺着坡道慢慢往上爬。这坡道越往上走断口越宽,内里的人骨也越多,除了人骨,坡道两边还不时散落着白玉砖块,砖块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丛丛残木枯枝。
“九娘,你觉不觉得这坡开的有些奇怪?”
“是很奇怪,我跌落之前,我们已经快要爬到顶上,沿途也没见到有什么断坡。而且这坡裂的如此草率,感觉也不像是专门修造的...殿下,你说会不会?”
“嗯,应该没错了,这就是昨晚被雷劈开的裂口。”
九娘没有再说话,但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
如果这真是昨晚被雷劈开的裂口,那在他们跌入之前应是没有人上来过的,可这漫山遍野的人骨...
如果不是有人放进去的,难道当真是老天爷把这遍布尸骨的后山劈开了口子?
“别想了,先爬上去再说。”容铮拉着九娘小心翼翼绕过一根大腿骨,抬头,只见这一段上行的斜坡已经走到了尽头。
面前赫然出现了两条新的道路,准确的说是两段开向不同方向的裂口。
在两人右手边是一段稍显平缓的裂口,口不深,长度也很短,乍看过去口子里也是白骨斑斑。而另一段同样堆满白骨的裂口在两人左上方,这段裂口极为陡峭,从两人现在站立的裂缝跳过来后近乎是直上直下。回身往下看,可以看到这段裂口通向宝顶脚下也还有不短距离,而仰起头,这裂口似乎是直直通向宝顶顶部。
“怎么样?你刚才滚下来没受伤吧?”
九娘摇头,似乎想起来什么,挑了挑眉毛看向容铮:“我没事,倒是刚才忘了问,殿下追来救我那几步,看起来颇有点功夫在身上?”
“...你看错了。”
“哎哟,脚疼,殿下,我刚才肯定是扭到了!”九娘突然弯腰扶住脚腕,大眼睛里眨巴眨巴全是可怜。
容铮无语,片刻后还是朝九娘伸出臂弯:“抓好了,我们从这个陡坡直接上去。”
攀着容铮并不算厚实的肩膀,九娘感觉他只是脚尖轻点便扶摇而上,没想到,容铮也有不少秘密瞒着自己嘛。冰凉雨丝打在脸上有些许痛感,却意外的并不让人讨厌,九娘一时也分辨不出,耳边呼啸而过的到底是秋风还是身旁少年太子的呼吸声。
两人相互搀扶着终于落地,还没等九娘从容铮怀里跳下来,早已爬上宝顶焦急等待的众人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在确认容铮当真没事后,杨毅平和杜其康的脸色从假模假样的担心转变成了肉眼可见的难看。肖闻起倒是神态自若,只有吴所畏先抿着嘴角给了九娘一个安慰的拥抱,然后满怀怜悯地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
“你们一路爬过来,可有发现什么?”
见众人摇头,容铮指了指自己和九娘爬上的斜坡,把刚才看到的景象描述了一遍。
“天谴,果真是天谴,除了老天爷,谁还能在一夜之间凭空变出这样多的尸骨啊!”段纶又惶然跪下,这一回周围再没人出口反驳。
“不行,有这么多骨头那不可能没有半点线索,本少卿既然来了,一定要去看看。”
眼看吴所畏抓住腰间的绳索就要不管不顾地跳下裂口,容铮出声,表示要去大家一起去,宝顶之上出了这么离奇的事,在场诸位不亲眼见识一下,岂不可惜。
“更何况,本宫一直记得祭典那天杨大人说过的‘吉时异雨,恐天有不测风云’,没想到这么灵验,看来这跟老天爷打交道的事,没有杨大人是万万不行的啊。”
几人系紧绳索走下裂口,沿途不断出现的人骨看的人心惊胆战。九娘此刻已经不再感到害怕,她缀在队尾,时不时拨拉一下成堆的碎骨,眼神中惊讶和疑惑一闪而过。
和九娘一样在队尾磨磨蹭蹭的还有吴所畏,这位大理寺少卿一路走一路捡拾起不同部位的骨头仔细端详,当众人走过所有裂口又绕回宝顶顶部时,他的布兜里已经沉甸甸装满了骨头。
把这些骨头摊开摆在地面上,雨水冲刷之下,本就白的渗人的骨头愈发晃眼,吴所畏一一举起观察,突地发出一声轻笑。
“诸位,这些骨头,当真是有点意思。”
众人静了片刻,还是容铮率先出声:“别卖关子,有话就说。”
“嘿嘿,我跟老天爷之间是没有杨大人那么熟啦。但这若真是老天爷的意思,那他可是有点偷懒。”
“就我们刚刚看到的这么多骨头,本少卿可以断定,他们都是来自同一时期的尸体,从这些比较完整的骨骼来看,基本都是在十余年前就已经白骨化了。”
“十余年前?可这些骨头看上去...”
“没错,这些骨头保存的确实极好,绝不是从什么荒郊野坟里临时挖出来凑数的,看来老天爷得有个巨大的仓房,这十几年前的尸骨都能保存的如此完好,令人震撼啊。”
“十余年前,小吴少卿,你确定吗?”白万玉盯着地上的白骨,脸上的不安也愈发清晰。
“当然确定,怎么,白主事质疑我的专业技能?还是说你有什么独特见解?”
“不是,下官自然不敢质疑少卿。只是,如果这骨头真是有十余年了,那我刚刚走过那裂口时的感觉,可能就不是错觉。”
“刚才我们走过的断口有好几处转折,每一处转折都很突兀,断口的深浅和陡缓也都相差甚远,这不符合工事修凿的习惯。但若真是雷击,却又显得很刻意。殿下,诸位大人,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断口连起来,很像一个字?”
“字?”
吴所畏拿起树枝在地上勾勒着刚才走过的路线,陡直的竖钩、平缓的短口,还有从上至下越来越窄的大斜坡...
“是水!”
“正是。”
白万玉话音未落,同样反应过来的杨毅平杜其康等人已经面色惨白,这一回,就连刘毓文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
倒是段纶自从裂口走过一圈再回到宝顶后就一直很安静,似是已经接受了天降雷劫的事实,只虔诚跪地祷告,不再言语。
“本宫听明白了,白主事的意思,就是说这天雷是老天爷为了当年湖州水患降下的天谴,连带着这断口沟壑里的骨头,也是老天爷在替那些枉死之人鸣冤?”容铮语气颇为自然,端的还是平日里对诸人诸事都不甚在意的太子风范。
“既如此,那我们还勘验什么?不如直接回去,反正当年之事也已查无可查,本宫相信老天不会放过有罪之人。”
“等一下,殿下,下官还有事要问。”见容铮作势要走,刘毓文终于开口,只见他手指微颤指向宝顶斜下方,语气里却听不出什么情绪:“白主事,杜大人,这宝顶下方,为何会有一如此深的湖泊?”
“啊?哦,那宝湖,我想想,那湖好像是、是尚也尚监正占卜的时候说要修的吧?”
“不可能,杜其康,你再好好想想。”杨毅平闻言瞥了杜其康一眼,面带嫌弃,“尚监正早在前年就已经敲定了皇陵设计的所有建筑方位,那时老夫亲自和他对过,当时的设计图纸上可还没有这湖。”
“没有就对了,钦天监常年占卜,不可能不知道这宝顶建成后需得遍植巨木,而巨木引雷,方圆数十里内断不能有深湖。”刘毓文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在秋风中脑门还不断冒汗的杜其康。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就是年初的事,当时...啊对,不就是白主事嘛,当时白主事说这宝顶上种树总是不活,而且明楼还有大红门那边晚上也总有动静,去抓又抓不到人,害怕是招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那个时候钦天监忙着宫里过年节,就没空过来,然后是找了哪个...”
“是下官,”段纶撑着拐杖颤悠悠走过来,告诉众人当时事出紧急,工部找不到人做法事,而自己来桐平当县令前又曾在礼部任职,对五行术算略知一二,便被请来卜卦。
“因这湖州十几年前水患后曾大旱三年,下官一算,便算出是皇陵缺水,致五行失衡,后来杜大人才做主给陵园加修了一个宝湖。”
“竟是这样,既是五行缺水,倒也情有可原。”刘毓文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容铮,没有再说话。
众人心怀鬼胎地沉默下山,本就在山下心急如焚的罗珩听了太子英勇救人的事迹,气的差点没直接拿九娘祭天。但转头看到容铮略带讨好般息事宁人的笑,只能咬了咬牙,一拂衣袖朝前走去。
只有吴所畏理解他此刻想翻白眼的心情,凑上去强行和这位日常冷脸的东宫侍卫长勾肩搭背。
行至皇陵门口,容铮看了眼天色,见这雨还是不停,示意众人今晚就暂且在桐平县衙休息。
九娘吃完饭准备回厢房休息,穿过县衙后堂时,突然听到容铮在同身边内侍小声交代着什么。
片刻后内侍们匆匆离去,九娘正打算上前,另一侧,刘毓文却抢先一步截住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