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都在忙碌手上的事,张叔是在山里做了多年丧事的老人,手里正拿着七子鼓张罗。
看得出张文恩对这方面很感兴趣,除了山里现在很难在外面看到这样古朴的习俗。
张叔和他闲聊几句,聊起这里的往事。
江洛渝昨晚来帮忙直到刚才才有时间休息一会儿,在旁边靠着合眼打盹。
“要用的纸烛没有了,快去杂货店再拿一些过来。”
中年男人扯着嗓子朝这边来,张文恩见状抬手示意小声,看了看旁边睡着的江洛渝,温温说:“我去就行,孩子昨晚太累了。”
男人点了点头又去忙其他事,现场人手不够忙得够呛。
张文恩跟旁边的张叔说了几句起身准备离开,原本直射的光线被他挡住,身后的人眉眼皱紧,迷迷糊糊睁开眼。
“张老师。”
张老师回头见她醒了,指着外面说:“我去拿些纸烛过来这里的不够用了,你先好好休息。”
面前的人从眼前离开,光线刺得她清醒了几分。
交错忙碌的身影中,张文恩的背影消失不见,对面,女孩躲躲闪闪地往她这边瞄了几眼。
江洛渝晃了晃头起身走到对面,她还撇过头假装没看见。
“余蓁蓁,你装什么呢,我早看见你鬼鬼祟祟了。”
女孩瑟瑟转过身,满脸垂丧。
“怎么了?”
余蓁蓁说得支支吾吾:“洛渝,我,我好像犯了个天大的错。”
她轻轻抚了抚余蓁蓁。
“发生什么事了你先说。”
“就是我,我蠢,都是因为我,都怪我,那天我想着去祁漫家出出气。”
江洛渝紧抿的双唇动了动,眸眼垂下,藏着不明。
余蓁蓁去祁漫家那天,他刚从昏迷中醒来。
屋里坐着几人愁眉不展,桌上放着没开封的药。
一进去,几人都抬头神情各异地打量门口的人。
“祁漫呢,我来找他。”
余蓁蓁语气中愤愤不平。
先开口的是染了一头浅蓝发色里面看着年纪最小的男生,说话时一脸好奇。
“就是你吧,祁哥暗恋的女孩。”
一出声,几人交错眼神,余蓁蓁看不懂他们的摩斯密码,又急急大声道:“祁漫这个负心汉渣男,我今天一定要指着鼻子骂他。”
从里屋走出来个气质清冷的女人,她挑眉好笑地看着余蓁蓁:“这个小妹妹你闯到人家家里来大吵大嚷,我们没赶你出去就已经很礼貌了。”
谁知余蓁蓁定定盯着她,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就是你啊。”
噗嗤一声笑声,陈淮千掩面抽笑。
秦慕转头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叶遥曦也顺着点点头。
许清妍挡在门口淡淡扫一眼:“请你出去。”
余蓁蓁眼尖地往里看,一溜地往里进去了。
里屋的炕上,祁漫面色憔悴靠在窗边,冷冷睨她一眼。
“好啊我来的真是时候,那头没讨到洛渝的好转头就有美女上山相伴,祁漫你真不是个好人,怪不得洛渝不理你,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还帮你。”
炕上的男人原本神情萎靡倦怠,听到她的话后唇角不禁扯动,隐忍已久。
“活该你被洛渝赶出家门,前几天还装出”
许清妍进屋拽着人往外走被叶遥曦止住,冲她默默摇了摇头,许清妍这才作罢。
陈淮千进屋来见祁漫脸色不对,秦慕也进来坐下。
“祁漫,好好养病,既然人家看不上你那就到此为止,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窗户忽然露出一条缝,凉凉地打在他身上,他眼眶泛起红。
“他妈的老子就是暗恋江洛渝老子就是喜欢她怎么了,她看不上老子可老子就吊死在她这了,我他妈就不是好人了。”
他怒吼着,苍白的脸浮上绯红,脖间的青筋爆出。
余蓁蓁被这么一通吼声震得气焰消了不少,愣愣地壮着胆子说:“你这么喜欢洛渝当初干嘛还要做出同时表白两个人的事。”
“表白个屁,老子刚追到半山腰人就没影了,还踏马放话说讨厌我。”
他靠着墙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声线低下来:“讨厌就讨厌呗,我自己藏着掖着喜欢。”
像在自说自话,低下头。
余蓁蓁站在原地攸忽惊住,如遭雷劈,坏了,这下真坏了。
她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她的错,江洛渝说的同时对两个人表白,那个人是她!
“洛渝,对不起对不起,你和祁漫中间都是误会,他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余蓁蓁鼻音带了哭腔,抓着江洛渝的手慌乱道。
“蓁蓁,我知道。”
“你知道?”
她点头,沉思说:“嗯,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
从山路走来一行人,是祁漫他们。
几人手里都拿着拍摄设备,有人去招呼几句,找了块空地开始架设备。
来来往往的人各自忙活,里外嘈杂声不小。
又有人来催纸烛用品,江洛渝站起来连忙应下,和余蓁蓁交代了两句就听到里面有人喊蓁蓁进去。
余蓁蓁巴巴地和她对视几秒才走。
外面奶奶提着几袋鼓鼓的东西来,她的脚步深陷雪中,有人瞧见江奶奶拿着东西来了上去接下她手里的袋子。
由车运上山的棺椁被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扛在肩上从山路走来,一群人围上去帮忙给力抬进来,门口站着几个随时接力的村民。
人群拥挤起来,每个人的脸上严肃又关切。
江洛渝站在形色各异的人流中,她有些恍惚,这里每个人都在做的事其实并不寻常。
山里没有儿女的老人死了,消息传了三家两户,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雪山上有个老婆婆守了几十年的杂货店,天晴落雪,屋里的昏黄都看得见。
她游离在这些人中,不知不问地彷徨了一天又一天。
“祁漫还帮这老头家修过灯,听说那晚上还是祁漫把他从地上扶到屋里去,要不人早该没了。”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
站在摄影机后的一双鹰眼凝视专注,嘴角咬着的烟缓缓升起烟雾,却没动。
她站在往来行人中,如婴孩的眼眸充斥着迷惘,周围人的交谈声络绎不绝,或随意聊说或高谈阔论。
烟雾缭绕在他眼前,摄影机中的时间一点一滴流动。
“录音准备就位。”
陈淮千带着录音耳机报。
没听到回应,他往摄影那边望去:“可以开始了吗?”
许清妍朝他投去眼神。
陈淮千弱弱按下开机键,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怎么不知道......
秦慕架着另一个机位收到许清妍的信号先是诧异了几秒,和陈淮千一样搞不清状况,这就开始了?不是刚调试设备吗?
江洛渝是在人群散开时离开的,纷杂吵闹越来越小声,雪地里脚步踏过的声音逐渐清晰。
张文恩提着手上的纸烛袋子远远看见打道回去的江洛渝。
“你看我这速度,还是紧赶慢赶过来的。”
江洛渝见他手上的东西沉甸甸一大口袋,塑料袋提手勒着他的肉。
“张老师,我和你一起提回去吧。”
“这敢情好,我们一起提回去。”
张文恩笑呵呵地把手上的袋子分出去。
她空着手出来,提了袋子纸烛回去。
到了吃饭的时间,村里你招呼我我招呼你坐在一堆,祁漫他们兀自坐下。
到最后,桌上还是些“老熟人”面面相觑。
陈淮千看起来最活络,拉着旁边的秦慕就是一顿自我输出。
“姐姐你好,我叫陈淮千,是组里的录音兼声音处理。”
开朗好动的一个男孩,上次见到时还没有这一头蓝发,长相清纯那一卦。
又开始说起秦慕。
“这是我们组的摄影兼剪辑,居家好男人型。”
江洛渝保持着脸上的笑,抠着手手。
“诶,还有这个,我们组的人气美女叶遥曦,全能后期选手。”
叶遥曦一双丹凤眼笑起来时眯着眼。
“洛渝姐姐,好久之前就知道你了,终于见面了。”
张文恩云里雾里地终于摸到一点头绪。
“你们是之前在雪山拍纪录片的团队,我知道你们。”
“就是我们就是我们。”
陈淮千咯咯点头,倒是祁漫瞧出了点不同。
“以前在山上没见过这位先生。”
张文恩早就注意到祁漫。
“我前段时间在雪山迷路幸好被村民救起,还得等开春雪融了再走,我姓张,取文恩两个字。”
桌上的话题从“网友见面会”变成了雪山纪录片,他们和张文恩聊起来兴趣盎然,几人说的话倒是比刚才多了。
余蓁蓁在旁边眼睛提溜转,凑到江洛渝耳边:“洛渝,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长头发的女生。”
她看过去,许清妍一头黑色长发自然垂落,谈吐中眉间清冷,和面前的长辈说话时蕴着敬意的笑。
许清妍无意掠过一眼,又继续和他们聊起来。
“嗯,怎么了?”
余蓁蓁一脸防备,压着声线恨恨说:“她很有可能是你的情敌。”
江洛渝没料到她会说这句话,一时笑出声来。
原本还在交流的人停下声来,她也注意到收了笑。
席间,陈淮千扒拉着碗一顿感慨夸道:“早就听说雪山上的饭做的别有一番风味,我怎么早点没吃到呢。”
口中鼓鼓囊囊的饭菜咽下,手中筷子不停。
“还是祁哥有口福,不仅天天在山上吃好吃的,还有洛渝姐给投喂。”
话落,几人都藏着各不相同的怪异。
张文恩开口说:“这山上做的饭确实不同,不过祁漫在山上可不是天天光顾着好吃的,毕竟一个队有一只贪吃虫就够了。”
陈淮千抱着碗跟着傻笑。
“人与人相识本就是缘分,更何况江小姐这份热心肠也不是一般人会有的,我们只当认识了一个值得交的朋友,这份恩情来日也一定会还。”
许清妍清眸秀丽,话语间俨然把江洛渝和祁漫之间拉开距离。
江洛渝与她眼眸相视:“虽然不认识这位小姐,但还是感谢你的认可。”
桌上的气氛显然变了味,再是迟钝陈淮千也怂在座位上没动了,悄悄向祁漫瞄去,他旁若无人地夹几口菜眼神不自觉往某处掠过。
陈淮千愣是傻傻盯了好一阵都没被发现。
叶遥曦眯着眼说话声柔柔:“其实有些恩情还要等时机还,时机到了恩情也许就变了味,就像这山里的人原本只是来帮一个孤寡去世的老人可帮着帮着就不免多了些诸如悼念怜悯的意义。”
这一晚灯火通明,该回去的都回去了,只留了几个守夜的人。
院子里火堆燃得正旺,火光驱散刮骨的寒风。
里屋椅子上歪歪倒倒几个困得不行的人,比起白天安静不少,只有少数几声闲聊。
山间借着浓烈火光微微弱弱映着几缕光,烟头上星星火光忽暗忽明,祁漫在山包旁深吸口烟,又吐出。
地上散落几根熄灭的烟头。
寂静中枯树枝被踩响,他侧头去看,放下手中的烟,周身缭绕着烟味。
江洛渝穿过小林子,身后火光照在她脸上时影影绰绰,直到被扑鼻的烟味环绕她才在他身边停下。
祁漫表情淡淡,抖落烟灰。
“上次的事是我对不起。”
她凝住片刻,又唤:“祁漫。”
男人喉间慵懒,下意识回应:“嗯。”
“前段时间我一直浑浑噩噩很多事情不去深想只想着清净了事,是我的错。”
祁漫走后,江洛渝脑中一切慢慢清晰,余蓁蓁态度模糊,傻姑娘整天幻想外面的世界最藏不住事。
当初年少气盛,一时负气离开卯着劲儿要闯出一片天。
后来颓然逃避,顺心顺意躲在雪山遇到了事就想着赶紧缩起来。
手机电话声响。
他眼底灼热摁灭手机,微眯着眼勾着浅笑:“江洛渝,现在是凌晨十一点五十八分,你确定要继续和一个你嗤之以鼻的男人单独留在这里吗?”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呼吸放缓,不知该说什么。
“伸手。”
黑夜里,他凝视着她。
江洛渝伸出掌心。
一串冰冰凉凉的平安符落在她手心,她瞳孔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