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楼阁里 第42章 第 42 章

三年前的邢忆柏是怎样自我介绍的呢？

三年前的程衍又是怎么自我介绍的呢？

在陆铮的记忆当中，这些久远的记忆被时光的洪流冲走，只剩下了影影绰绰的轮廓。

她记不清高一入学时候自己的忐忑与怯懦、躲闪与逃避，但她却留下了无比美好的回忆。

“阿铮，你要自信。”

“既然你想要这个位置，你不去试试，又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

“我能，你也能。你很优秀，表达自己的野心，从来都不是一件需要感到可耻的事情。”

这是高二的某一天午餐时，陆铮偶然和邢忆柏闲谈时触及的话题。

聊的是高一那次的班委任命——

年轻的班主任在第一次班会后让大家在四方的纸条上写下自己的姓名与一定的资料，方便她了解大家。

在那张纸条上的内容，班主任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写下自己期望的班委职位。

陆铮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其实是想争取一下的。

在陆铮的世界里，自己虽然并不是特别的优秀，但她却无法否认自己有着**。

她希望自己能够和在沂宁二十六中一样，成为老师眼中的宠儿，成为备受关注的那一个，但当笔尖落在纸上的那一刻，她又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我是否优秀？”

“我能否匹敌这些来自优秀初中的学生？”

“比起他们，我有什么优势吗？”

一番的心理斗争之后，留给陆铮的，是无尽的自卑与怯懦。

她在白纸上，轻轻落下了一个“无”。

而翌日开学的第一天，班委任命的通知下达时，陆铮看着自己一无所获，那一瞬间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当一个一个的班委位置被填上，最后剩下班长的时候，班主任念出了邢忆柏的名字。

陆铮记得那天的自己，在看见班长这个位置属于邢忆柏后，默默垂下了自己的眼眸。

是啊，她看起来漂亮又优秀，这个位置不属于她，又会属于谁呢？

陆铮这样安慰着自己，心却止不住地下沉。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的插曲，就留在了陆铮的心里。

直到那一次谈话，直到邢忆柏告诉陆铮，

“我并没有比你优秀，我也没有在要求班委的那一栏写上班长，我只是写了都可以。”

也是那一天，陆铮才知道，她的自怨自艾才是与他人的差距。

从一开始，考进七中的陆铮就觉得自己比大家差劲，所以一直自卑，想要的东西永远不敢伸手去拿，也不敢开口去要。

好像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自己不配。

但，我真的不配吗？

陆铮站在讲台上，台下的人正看着她，她恍惚间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讲台。

胸腔内依旧紧张不已的心跳声，在提醒着她，这是真实的现在，而非久远的回忆。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场地中间的空地，

“大家好，我叫陆铮。我来自南方的海滨城市沂宁市，毕业于沂宁市的沂宁七中。很高兴能够在这个与沂宁市相隔一千多公里的嘉海市，和大家相遇。”

陆铮在讲台桌下的双手正止不住地发颤，但她的脸上却挂着笑容，“希望我们可以愉快地度过未来四年的时光。”

依旧简单的自我介绍，却比第一次要熟练自信了不少。

陆铮能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热意覆盖，但她想要的远不止这些——

“我想竞选一下在军训期间班级的临时负责人，我曾经在高中的时候协助过老师处理过不少班级的事情，也曾在初中阶段担任过团支书的位置……”

陆铮语速极快，她生怕自己一停顿，就无法完整地将脑海中的稿子念出来。

陆铮一边夸大着自己在高中时期的经历，一边反复告诫自己，现在是在距离沂宁市一千多公里的嘉海市，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过去。

“我认为我有能力也有信心可以处理好军训之间的大小事务。谢谢大家。”

说罢，陆铮迅速地朝台下鞠了个躬，便溜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直到台上响起了下一个同学的自我介绍，陆铮才觉得那悬到了嗓子眼的心逐渐回落。

陆铮将手肘置于桌面上，用双手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

那滚烫的热度正通过掌心源源不断地向陆铮传来，她低下脑袋，视线放空地看着下方的桌洞。

就在陆铮出神的时候，一个比着大拇指的手缓缓地从桌洞的右方进入了陆铮的视线。

祝青溪笑着，“真棒，陆铮。”

……

嘉海市的九月，只余下了夏天的尾巴。

小半个月的军训即将进入尾声，呼啸而过的海风也将夏末的丁点热意混进了奔腾的海浪之中。

或许是陆铮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起了作用，陆铮成功在那次专业会议后，成为了自己所在班级的临时负责人。

而陆铮的表现也没有让大家失望。

她总能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的工作处理好并且分配好，眼下，是她作为临时负责人工作的最后两天。

陆铮正抱着整理来的资料前往学院楼，却听见了有人在身后呼唤自己的名字。

“诶！陆铮，你等等！”

陌生的声音，陆铮紧了紧怀中的材料，循声望去——一张陌生的脸。

一个穿着牛仔外衣的人从远处连接两院的过道跑来，在陆铮的面前停下。

他跑得太急了，要不是陆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险些就要撞上自己。

陆铮微微皱眉，有些迟疑地开口，“你好，你是……？”

她觉得眼前这人的脸有些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

来人却好似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不认识我？”

陆铮扯了扯嘴角，“……”

“我是你们带班的学长啊。”

“噢……”经对方一提醒，陆铮才想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他是自己专业负责别的班级的学长，那一天的新生自我介绍会上他就站在自己班级的学长学姐旁边。

陆铮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不好意思学长，我有点脸盲。”

“没事。”

学长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他的目光越过陆铮，往后看了看说，“你是要去找辅导员对吧？走，我带你去。”

说着，没等陆铮拒绝，便从陆铮的怀里抽走了她拿着的文件。

陆铮愣在原地，有些无措。

对方这种没有分寸的自来熟，她一是还有些难以接受。

但另一个当事人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他眼看着陆铮没有跟上来，还回过身，招呼着，“快点儿，发什么楞呢。”

这一路上，本该寂静无声的学院大楼，充斥着他一人的独角戏，顺带着陆铮几句回应。

直到再拐一个弯就要进入导员的办公室区域，他才停下了脚步，

“陆铮，你不会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陆铮站在学长的身后，目光有些飘忽不定。

这个同专业高陆铮一级的学长，个子不太高，视觉上看起来只比陆铮高了大约两个指头。

陆铮只要微微抬眸，便能与他对视上。

这种有些尴尬的场合，陆铮只好将目光随意地丢向了前方的瓷砖缝隙。

“好吧。”沉默了片刻，陆铮听见他开口，“我叫常远，陆铮。下次见面，可别再记不得我是谁了哦。”

常远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了陆铮，便离开了。

他的离开，让留在原地的陆铮终于松了一口气，走进了辅导员的办公室。

军训的最后时光如期而至，陆铮的临时负责人生涯即将告一段落。

但告别并非真正的离别，而是以一种新的方式再会。

“嗯，这样不太好。”

陆铮和班级里的另一位负责人——一个叫方瑞的男生，正站在辅导员的办公桌旁。

辅导员姓贺，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绑着马尾，带着眼镜，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她手中拿着的，是陆铮他们班级重新组织的班委会投出新班委的选票。

贺老师又翻了翻手里的选票，重复道，“这样不好。”

陆铮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上了话题，“老师，是我们的选票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闻言，贺老师抬眸瞥了陆铮一眼，说，

“我们学院一直以来的传统，都是班长是男生，团支书是女生的。你看看你们班这个投票，怎么你的班长选票排在第一。”

她几乎不给陆铮回应的时间，又自顾自地开口，

“班长这种职位还挺重要的，而且工作复杂繁琐，你们女生吃不了苦，做的事情也不够好不够仔细。”

“我个人的看法是，你和方瑞换一下吧。你去当团支书，方瑞当班长刚好。”

贺老师的话音落下，办公室内却陷入了死寂。

在她话语中的两位当事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一语不发。

在沂宁市的时候，陆铮对于这套重男轻女的理论其实并不陌生——王桂帆就是典型。

在陆铮小的时候，王桂帆还不糊涂，王桂帆每每都会和陆铮谈起她出生前的那段往事。

王桂帆说，晏霞怀陆铮的时候可能吃了，村子里的人都说，晏霞怀的这个娃一定是个男娃。

因为陆淑贞在医院生过，有经验为由，晏霞只能在老家的阁楼上待产，由王桂帆操持一切。

陆淑贞和陆文康站在楼梯上以孩子是男是女打赌的时候，没有人在乎楼梯上嗷嗷哭喊的晏霞。

陆铮还记得王桂帆当时的话——

“可惜噢可惜，你妈吃了那么多东西，受了那么多苦把你生下来，谁想到你竟然是个女娃。”

说着，王桂帆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我还没见过哪个娃娃生下来都九斤多重，你姐姐小梓出生的时候也才六斤多呢。”

“你应该感谢你爸爸，他没有重男轻女，好歹让你上了学。”

小时候的陆铮根本没有觉得王桂帆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劲，她只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女孩儿能够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

所以陆铮格外珍惜，格外努力。

可现在，她早就不是那个年幼无知的陆铮了。

凭什么，我身为一个女孩儿就不得不在这个立场上退步？

“就按我说的办吧？”

贺老师又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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