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楼阁里 第2章 第 2 章

陆铮似乎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了杏眼，狠狠地眨了两下，看向程衍的目光里写满了问号。

程衍脸上的笑意更甚了，“我说……你好厉害啊。”

陆铮善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人，但却没有想到陌生人回馈给她的不是记忆中的恶，而是一种善——一种发自肺腑、毫无保留的夸赞。

“我刚才发现她们把你堵住的时候，看你势单力薄的，本来想去帮你的。”

程衍的瞳孔亮晶晶的，烈日的光芒将他的眸子衬成了琥珀色，“没想到你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摆脱这种事情了。”

“我之前也有听别人说起过这种事，但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

程衍清脆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真的很厉害，也很勇敢。”

陆铮的脑袋嗡嗡的，那是一种自己精心树立的壁垒，在别人三言两语之下顷刻瓦解的窘迫。

但她不愿意承认。

一定是因为这该死的天气，陆铮看了眼高悬于顶的太阳，

“你……”

她顿了顿，“我……”

斟酌了半天，她无法像过去一样，在面对一个真诚的人时，还保持冷漠疏离的避让。

两颊燃烧着的红绯，不停地刺激着她，好半晌，才听见陆铮如同蚊子一般的声音，“谢谢。”

她又匆匆补了一句，“快上课了，我要回去了。”

没等程衍有回应，陆铮就往校门赶去。

程衍仍是跟在她的身后，直到两人经历了小半小时的路程抵达七中大门的时候，程衍才再次开口，

“你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吃？”

步行让陆铮有些累了，赶路的速度也在无形之中放缓了不少。

程衍走到了与她并肩的位置，

“学校里虽然没有食堂，但是可以和他们一起定外卖。我看今天中午班里有人组织了，如果不愿意吃外卖的话，我看学校附近的街上也有不少可以吃午饭的。”

程衍喋喋不休的声音，与校园广播交叠在一起，让陆铮没来由地心烦。

她已经猜出了对方要问什么，却还是停下了步子，与他对视，

“你要问什么？”

程衍也跟着陆铮停下了脚步，俊俏的脸上写满了无辜，“你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吃饭？”

午休的谈话不欢而散。

陆铮坐在教室里，感受着秋老虎的温度，盯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只觉得眼皮发沉。

物理老师的声音随着下课铃的响起，戛然而止。

他面带着笑容，宣布了下课这个消息后，健步如飞地离开了教室。

而陆铮那似有若无的困意，也在这个档口消失殆尽了，残留下来的只有课桌上让她觉得头疼的物理题。

高中的物理课程远比初中要学得深入不少，陆铮看着黑板上老师留下的板书，又看了看自己留在课本上有些胡乱的涂鸦，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明明是以二十六中全校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沂宁七中，却没想到在这开学数日的物理课上就犯了难。

陆铮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往桌子上一趴，索性摆烂了起来。

不多时，陆铮感觉到有笔在戳自己的后背。

她从桌上起身，见到林良辰正坐在自己的身后。

林良辰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睛笑得弯弯的，他越过陆铮侧着的半身看见了课本上的划痕，“你不会？”

没等陆铮回答，林良辰就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越过陆铮，一把将她的课本抓在了手上，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内容，嗤笑道，“这题你都不会？”

林良辰看似随意的调侃，生生地刺痛了陆铮那可悲的自尊心。

陆铮自己明白，她不像外界看到的那样乖巧、懂事，什么都不在乎。

她有极强的胜负欲，她不甘心自己低人一等，也不甘心自己比别人要差。

但眼下林良辰的模样，让陆铮倏地想起了当时自己执意要报考七中时，姑妈陆淑贞的话，“宁**头不做凤尾，你懂不懂。”

这条凤尾，太难抓住了。

陆铮咬了咬唇，犹豫了片刻，低声道，

“不会……你能教我吗？”

林良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让陆铮如坐针毡，在那无声的十秒内，陆铮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了。

就在她决定去问老师的时候，林良辰才开口道，

“你没上过衔接班吗？”

“衔接班……是什么？”

“就是提前带你学习高中知识的补习班，我们学校大部分人都上过，你没有？”

“没有。”

林良辰本想再嘲讽两句，但看着陆铮越来越冷的脸色，默默地闭上了嘴。

他拉开了陆铮身旁的凳子，坐到了她的旁边，“你这里受力分析画错了……”

林良辰的讲解很快很直接，让本来还云里雾里的陆铮一下子就明白了关键点。

那本来还烦恼陆铮的问题，迎刃而解，笑容也重新回到了陆铮的脸上。

陆铮快速地记下笔记后，笑道，“谢谢！我懂了！”

林良辰还带着方才调侃她的那张笑脸，悄咪咪地往陆铮的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不用谢。如果你真的要谢我的话，不如告诉我，你中午是和程衍一起去吃饭了？你们以前认识？”

程衍？

陆铮闻言，下意识地在班级里寻找程衍的座位，在她的记忆里，程衍应该是坐在……

陆铮的视线刚好对上了站着的程衍。

程衍正在喝水，在察觉到了陆铮视线后，他迅速放下了手中的瓶子，给了陆铮一个带着一丝疑惑的明媚笑容。

窗外的光线洒在程衍的周身，他刚喝过水的嘴唇亮晶晶的。

“不认识。”陆铮扭过头，将桌上的物理课本往抽屉里收，“正好碰见了。”

“那……”

林良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响起的上课铃打断了。

……

长达一小时的公交，穿过阴暗的小路，走过布满油烟的楼道，陆铮最后停在了一扇铁门前。

她轻车熟路地掏出了钥匙，拧开家门，小小的两居室客厅里摆了一张长木桌。

桌面上空空荡荡的，陆铮关上房门后，就听见屋内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片刻，王桂帆蹒跚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卧室的门后。

王桂帆是陆铮的奶奶。

王桂帆看见回来的人是陆铮后，扯了扯松垮的嘴角，用方言说，“你妈又去哪里鬼混了，饭也不做，菜也不炒，也不看看几点了。”

陆铮看了眼被挂在两间卧室中间的钟表——七点。

“她快下班了。”陆铮将书包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不再理会王桂帆碎碎念的抱怨，自顾自地写起了作业。

王桂帆还在陆铮的身后来来回回地走动，但陆铮早已进入了学习的状态。

如果少了一个衔接班，那么就用努力来弥补。

如果少了一些天赋，那么就用时间来构成。

当时针走向了晚间八点的时候，那扇铁门终于被再度打开。

女人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女人绑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头发像那个年代的人一样，染成了棕黄色。

她的脸上薄薄地扑了层粉，干得斑驳，抹了口红的嘴唇有些干燥起皮，是晏霞，陆铮的妈妈。

晏霞有着大方又明艳的美貌，哪怕岁月在她精致小巧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也遮掩不住曾经的艳丽。

但那双好看的眼眸，此时失去了透亮，变得浑浊疲倦。

晏霞微微笑道，“饿了吗？我现在就去给你做饭。”

陆铮摇了摇头，“还好，妈妈你慢慢来吧。”

晏霞的动作利索，很快就端上了简单的饭菜，王桂帆匆匆吃后，又回到了卧室，饭桌上只剩下了晏霞与陆铮两人。

“铮铮啊……”晏霞手上的筷子一顿，声音轻柔，“七中上学还习惯吗？”

陆铮本不该报考沂宁七中，她应该按照陆淑贞的要求，报考一个比沂宁七中差一些的高中，就像陆淑贞的女儿一样，但晏霞没有同意。

一向软弱温柔的晏霞，在陆铮中考志愿上展现了不同寻常的强硬——

她强烈地反对陆淑贞的提议，并坚持将陆铮送进了沂宁七中。

哪怕为此遭受不少的白眼和鄙夷，她也坚持。

“习惯。”陆铮一边回忆着那与陆淑贞争辩时的晏霞，一边垂下了眼眸。

“那就好，你习惯就好……你习惯就好。”

晏霞轻轻地重复了两声，似乎对自己当时的决定也有些不自信。

“妈妈。”

埋头吃饭的陆铮突然冷不丁地叫了晏霞一声，打断了晏霞的思绪。

晏霞看向陆铮那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眉眼，“怎么了？”

“妈…我真的聪明吗？”

沂宁七中的老师教课速度极快，而与陆铮同班同学的大家好像吸收知识的速度也极快。

曾经只需要看一眼就能明白并熟练运用的初中知识，到了高中却让陆铮感到了头疼。

她发现班上的人好像只有自己跟不上，班上的人也只有自己学不会。

想到这里，陆铮产生了自我怀疑，“我是不是很蠢啊……”

晏霞一下就察觉到了来自女儿的那份失落，

“怎么会呢？我们铮铮啊，最聪明了。”

“真的吗？”

“是啊，我们铮铮是妈妈见过最聪明、最棒的孩子了。”

晏霞总是这样，在夸奖陆铮的时候，那浑浊的眼睛闪出了一丝的光亮，仿佛陆铮就是她生命中的期冀。

她指望着这株小树苗，能够自由自在、健康茁壮地成长。

年少的陆铮对于这份沉重的情感还一知半解，如若能够早一些领会，如若时间能够回溯，陆铮一定会认真且真诚地告诉晏霞，

“妈，谢谢你。”

“我会成为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