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条白色的裙子 第8章 第7章

第二天清早，时宇潇被闹钟唤醒。

大概是头一个梦消耗掉太多元气，再度入眠，和先前简直天壤之别，一夜无梦到天亮。

他简单收拾完，下到别墅一楼大厅。两个醉鬼正瘫倒在价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呼呼大睡，英见画坐在他们斜对面。

见他下楼，只淡淡扫了一眼，注意力就重新回到手里的书本上。

出于远离他的本能，时宇潇走到别墅门口远眺。这里果然如周亦所说，一眼望去是平静的海面。

只是今天，阴云遮挡了太阳，海水不似昨日的波光粼粼，显得有些压抑。

他本身是喜欢大海的，不知是不是受了天气影响，这海他越看越不对味，便转身回到屋内。

周亦的朋友按约定载二人先回城。刚上车，时宇潇困得不行，直接昏睡过去，醒来已下高速。

“宇潇，昨晚是不是吵到你了，咋这么困，都打呼了。”周亦朋友打趣道。

时宇潇不好意思地挠头，“可能昨天起太早了，晚上没睡够。”

“那就好。”周亦朋友接着说，“他们真能造！又是唱K又是拼酒，早上才消停。我今天要办事，1点就回去睡觉了，才不跟他们闹。诶，画画，你睡得怎么样？”

时宇潇通过后视镜去瞟英见画，他黑眼圈有点重，估计睡得还没自己好。

“我房间在KTV附近，太吵了，后来换了别的房间。”

“确实吵得人受不了！不过我出来上厕所，碰到你那会儿，你从房间出来干嘛呀？”

英见画突然没了声音，前座两人不约而同去看后视镜，只见他面露尴尬。

“进错了。”

“进错房间？谁的？”

英见画把脸偏向窗外，轻咳一声。

“时宇潇。”

一阵过电般的感觉，从时宇潇的头皮蔓延至脚底，像无数蠕虫爬过。

汽车开进市区，赶着办事的周亦朋友把两人放在路边。

时宇潇神色透出一种湖水般的镇定，他语气淡然地说：“我打车回，顺带送你吧。”

他有意让语气听上去自然一些，不想让英见画认为自己是在讨好，或者别有所图。

英见画却答非所问，“我不是故意要走错的。那时太困了，脑子迷糊，也没开灯，就……”

他少见地在时宇潇面前犹豫纠结，接着突然提高音量，大声说道：“我只是躺你身边睡了会儿，被你梦话吵醒以后，就赶紧出去了，你别多想！”

原来他的纠结和尴尬来源于此。

时宇潇却恶趣味上头，他舔舔后槽牙，向前几步逼近英见画，然后微微躬下身，凑近他美丽的脸庞。

“你……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

时宇潇眯起眼睛，带着轻佻的笑意，视线扫过英见画的樱桃般红润的嘴唇。

“大庭广众的，时宇潇你发什么疯！”

他伸手去推，时宇潇便直起身子，好整以暇地俯视他。

“我打车送你回家。”

“不，用！”

英见画斩钉截铁地拒绝，正巧这时，他的电话响了。时宇潇礼貌地背过身，等他接完电话。

“您来接我干嘛呀？不都说了在家好好呆着吗！”

英见画焦急上火的声音传来，“行行行我马上回来，您先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听到没！”

最后这三个字听着凶，但语气是满满的担心。

他用的是敬语，时宇潇已经猜到电话那边是谁。

英见画伸手拦住一辆车，估计实在着急，反客为主地催促道：

“快点，我赶时间！”

十分钟后，出租车在幸福家园小区门口停靠。

车在一位身材消瘦的中年大叔身边停稳，英见画丢下一句，“车钱我转你”，就着急忙慌跳下车。

停车之前，时宇潇已将口罩戴上。他捏了捏鼻梁处的软条，将大半张脸仔细遮盖起来，然后报了自家地址。

英见画带着一丝恼怒的声音，隔着车窗玻璃模糊传来：“爸！今天外头起了风，您着凉怎么办？”

“天气这么好，我边晒太阳边等你……”

后面的对话，由于汽车起步向前，听不清了。

其实他父亲看着挺会照顾自己的，身上暖和的羽绒马甲和毛线帽，比周围人都厚实。

正想着，时宇潇从后视镜看到，英见画父亲正抻着脖子往车里瞧，便偏过了头。

刚到家楼下，时宇潇微信收到英见画转来的25元。

他先一愣，随后有些哭笑不得。

和出门就公共交通的英见画相反，时宇潇是打车爱好者。去外面吃饭喝酒也时常顺手把钱付了，但从没主动找人A过。

如此这般，许多人夸赞他大方豪气，但他心里当然明白，这些人只是便宜占完，再给他套个高帽子。

时宇潇不在乎，觉得都是小钱。但也正因如此，工作多年，他完全没攒下积蓄，而且无车无房，主打一个随便活活。

英见画大概是用打车软件预估的路费，比实际多转六块。思考一秒，时宇潇选择不退回，就当和他再次同床做噩梦的精神损失费吧。

没错，在周亦朋友车上，当得知昨晚将他带离梦境的关门声来自英见画时，时宇潇就想通一件事：

只要他和英见画共处一个空间，就会做穿越梦。

而英见画的坦白更是缩小了条件范围：

两人同床。

福尔摩斯有句名言：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议，也是真相。加上通过梦境穿越回八十年代，这件事情本身就超自然，如今的时宇潇，哪怕被告知自己其实是三体人，恐怕也不会有所怀疑。

但这些全都比不上他听到男人提及妈妈名字时的震撼。

翌日，墓园。

心里有事，时宇潇没等章睿博出差归来，一个人抱着一束艳丽的玫瑰来到这里。

他问工作人员借了清洁工具，擦拭墓碑的时候，仔仔细细把照片擦得明亮泛光。

父母身故后，众亲戚设计瓜分掉他们的财产，一分一厘都没给他们唯一的孩子留下。却舍不得从穷奢极欲的生活里掏出微不足道的一点，为这对曾经帮助过他们每一个人的夫妻完成最后的体面，甚至提出将骨灰直接撒入海里。

是父亲的至交好友拼命拦下，再找好墓园安置友人夫妇，并承担之后的全部费用，时宇潇才有机会每年来探望爸爸妈妈。

这里价格不菲，从环境到维护都十分完备，但每次来，时宇潇依旧坚持亲自打扫清洁。

毕竟，这是当下的他，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

擦擦头上的薄汗，时宇潇将玫瑰花郑重地放在墓碑前。

“爸爸，妈妈，我来看你们了，又带了妈妈最喜欢的玫瑰花。”

他朝着墓碑盘腿而坐，像真的坐在父母对面那样，用调皮的语气说道：“这样说可能不严谨，妈妈还喜欢白玉兰，但是花店没有卖，您还是自己种吧。”

说完，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眼眶却开始发热。

眨巴眨巴眼，时宇潇偏过头，抬头望天，等情绪平复才转回来。

“我一切都好，别担心。”

说完，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又盯着墓碑上的两个名字沉默很久。

孟莹莹，时家明。

曾经时宇潇无数次站在这里，幻想着自己的名字亦刻在上面，他们一家三口在另一个世界团聚。

可真到那时，他又该如何面对父母？他们还认得自己吗？毕竟当年自己像根小豆芽菜，而今都长成一米八五的男子汉了。

“现在我再也不会那样想了。”时宇潇喃喃道，“活着其实挺好的，对吧？”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浅浅一笑。

“爸，妈，我已经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继续保佑我吧。”

收到时宇潇微信的时候，英见画莫名其妙。

今天他休息，在家陪父亲，顺带打扫卫生。

“在干嘛，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英见画小声念出屏幕上这行字，脑子里有且仅有一个想法。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时宇潇自然是黄鼠狼，但他才不是鸡。

装作没看见，英见画把手机倒扣顺手一放，开始整理父亲的药架。

他先把这些纷杂的瓶瓶罐罐取下，都是一些抗癌药物。用湿抹布将木架擦拭干净后，再一一摆回。

英见画熟悉其中每一个种类，为着父亲的治疗，他研究过的书籍和论文不亚于一个相同研究方向的医学生，连主治医生都半开玩笑似的说过他，干脆重新高考，四年以后跟着他规培。

当时他父亲刚结束第一轮化疗，情况好转不少。英见画这才有心情在打趣下稍微露出笑容，“您就当我是编外规培生吧。”

“画画，休息一会儿吧，上午收拾到现在，饿不饿？”

“爸，中午您做了一大桌子菜，还一直劝我多吃，都把我给吃撑了。我得多动一动，消消食。”

说着，英见画在水盆里拧了把抹布，又开始整理边上各种病例、影像片，封面上全都写着同一个名字——英利群。

英见画的父亲英利群，站在一旁对着儿子观察一阵，语气略微担心地说：

“画画，怎么还是这么瘦？不在家的时候都有好好吃饭吗？虽然周亦说你吃得不少，可总不见长肉，需不需要抓点中药调理一下？你李叔叔认识一位老中医，八十多还在出诊，很厉害的。”

“爸~~”英见画无奈地拖长尾音，“我干吃不胖，这是基因决定的。您看我妈，怀我的时候，光长肚子不长腰，大姨说八个月的时候看她背影，都看不出是个孕妇。”

说完，他走两步到电视柜前，拿起上面摆放的相框轻轻擦拭。

照片上是一位高挑美丽的年轻女人，她身着粉色西装套裙，胸前别着一朵大红花，上面写着两个字：新娘。

而她身边那个笑得一脸不值钱的男人，自然是新郎，也就是英见画的父亲。

父亲穿着一身灰色西装，总感觉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加上新娘比新郎还要高出些许，画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从两位新人脸上的笑容可以看出，在这人生当中最重要的日子，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与欢呼下，他们共享着世界上最美满甜蜜的幸福。

英见画的父亲看着相框，感慨万分道：“画画比起之前，实在是懂事太多，你妈妈知道的话，一定会特别欣慰的。”

“我以前就一小屁孩儿，总是让您和妈妈为我担惊受怕，给家里找了不少事儿。有时候想想，真是自己都想抽自己。”

说着，英见画将相框放回原位。

“可谁又能永远当小孩呢？我总是要长大的。”

赶在晚饭前，英见画完成打扫工作，餐桌上又被老父亲一口一个“宝宝”哄着塞下海量食物。

慈爱地看着眼前大口进食的孩子，英利群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画画，前几天你打车回来，车上还有个人，是你朋友吗？”

英见画端起汤碗喝了一口，头也不抬，“司机半路拉的拼车客，不认识。”

英利群面露疑惑，但没说什么，只继续给儿子夹菜。

因为父亲身体不好，英见画家的休息时间很早，一般吃完饭看看电视就去洗漱，九点已经在床上躺好。

休假日他基本不看手机，这时候才点开微信，回复工作群消息。

英见画没有强迫症，手机里那些追求者，或是想跟他套近乎的各种消息一概不看，就让他们头像上挂着红点，所以时宇潇的未读信息很容易被隐没其中一整天。

两人私下完全没有交流，工作群内就能公事公办。所以当英见画注意到时宇潇给他私发消息，第一反应是工作上的急事。

“[动画表情]”

看不到他说什么，英见画拇指轻轻一点，进入对话框。

16:28

“怎么不回信息，在忙吗？”

18:59

“明天有没有空，约你吃个饭，我听说一家新开的餐厅很不错，你会喜欢的。”

“或者你有什么其他想吃的吗？我都可以，看你。”

20:35

“看到信息回复一下哈，等你~”

[比心]

英见画直直地盯着屏幕，直到黑屏上映出他写满莫名其妙的一张脸。

再次解锁之前，他想，干脆不回了吧，一定是那傻X发错了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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