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初指着身后的名牌,目光灼灼地盯着程鹤伊:“你——”
程鹤伊低头看着季云初的眉眼,心里大概知道她要问什么。那两双手是她鬼迷心窍时的作品,等她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个半成品,当时她像见到了什么晦气东西一样将其放到一边,后来就再也没管过它。
没想到竟被梅落雪烧了出来,又阴差阳错地被季云初发现。
“我什么?”程鹤伊妥协道。她想,若真的瞒不住,那就不瞒了。哪怕季云初会如何厌弃她、将来会如何躲着自己,她都认了。是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是她明知对方早有未婚妻却仍对其念念不忘,是她,在阴暗逼仄的角落一遍遍回忆她自认为的美好。
是她,身在泥潭却妄想着高贵的天鹅。
“你是不是……”季云初舔了舔嘴唇,话将说出口,她倒变得有些羞涩。她的手指松了力气,大脑飞速运转,斟酌着婉转的言辞,这样的话,哪怕程鹤伊否认,她也能找个借口继续和她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鹤伊。”连伊娜突然出现打断两人的视线,“装修师傅找你。”
程鹤伊收回视线,手腕轻轻一转挣脱季云初的束缚:“我先过去了,有喜欢的作品你找伊娜商量。”
手指被挣脱开,悬在半空中,一股懊悔的心情油然而生,季云初看着程鹤伊果断的背影,紧咬着牙关后悔不已。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问出口了。
就差一点,或许自己就能得到期待的答案。
连伊娜上前,观察季云初的表情:“发什么呆呢?”她指着季云初身后的几个货架,“看了这么久,有找到自己喜欢的吗?”
季云初回过神,连忙转身指着“云翼”:“这个,我想要这个,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连伊娜笑着上前,拿起作品仔细端详,笑容在看到作品名牌的那一刹那僵在了那。
作品名:云翼。
作者:程鹤伊、梅落雪。
连伊娜一眼就看出了这个作品的蹊跷,再联想起两人刚才极不自然的表情,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心里迅速发酵。连伊娜的手指抚摸着颇具纹路的釉彩,嘴角扯出一抹弧度笑问:“这件作品……不会是鹤伊做给你的吧?”
季云初眯眼,好奇连伊娜是如何在短时间内看出它的端倪。明明那个时候她并不在现场,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她们三人。
是直觉吗?季云初再度盯着连伊娜,内心渐渐泛上一丝不安。
“不清楚。”季云初笑着,“我就是单纯看它好看,合眼缘才买的。”
“多少钱合适?”
连伊娜低头抚摸着手掌大的云翼,目光流连在上面的每个角落:“鹤伊很少跟梅姨合作,如今梅姨不在了,这对她该是有无法估量的价值。云初,很抱歉,我不觉得这件作品可以出售,所以我给不了你具体的价格。”
说罢,她将其抱在怀中准备收起来。
“等下。”季云初连追两步,“你刚刚不是说外面的作品任我挑选吗?我就看中了这个,怎么突然就不卖了?”
连伊娜死死护着怀里的云翼:“这不一样,你要是一定要买,你先去问问鹤伊,她要是愿意卖给你,我自然不会阻止。”
季云初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撒开手就往屋里跑。里屋尽是捶墙的轰隆声与电钻凿洞的轰鸣声,程鹤伊正单手叉腰与陈惠敏说着些什么,突然陈惠敏眼睛一斜,努着嘴目光越过程鹤伊的肩膀不断示意。
程鹤伊顺着陈惠敏的指示转身望去,季云初正弯着腰,双脚在满地的碎石里不断插空寻找落脚点,满屋飞扬的尘土沾在她的衣物上,装修师傅敲下的石子落在她的脑袋上,惹得她缩着脑袋轻声啊了一下。
装修师傅并没有料到会出现季云初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屋内声音嘈杂,他叼着一根香烟,坐在梯子上兢兢业业地捶墙。他的力气极大,不时会有手掌大的碎石落下,顺着力度以圆滑的抛物线落下。
程鹤伊瞬间瞪大双眼,快走几步拉住季云初,抬起手臂为她挡住从上方不断坠落的碎石,后又觉得两人行走不便,干脆将身子一蹲,单手环抱住季云初的腰身将她快速抱离现场。
季云初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程鹤伊的脑袋稳住自己的重心。
“你来这干什么?”待远离墙面,程鹤伊放下季云初,单手叉腰,声音里是难以控制的愤怒,“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危险?要是一个没注意被石子砸到撞成脑震荡怎么办?谁来赔你?”
程鹤伊说得气愤,低头看着季云初不断深呼吸,她的脸颊沾染了灰色的尘土,就连发丝间都落了不少碎石子。季云初的手指微动,想像刚才那样为她擦拭污渍,可一对上程鹤伊那对愤怒的双眼,就是再大的勇气此刻也烟消云散。
她的双手交握,垂于身前,自知理亏地降低声音:“我自己赔。”
“是钱的问题吗?”程鹤伊忍不住提高音量。
季云初悻悻地站在对面反驳:“刚刚是你问的要找谁赔,我说我自己赔……。”还不行吗?季云初的眼皮轻抬,看着程鹤伊的表情默默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程鹤伊:……
陈惠敏在一旁噗嗤笑出声,整理好表情走上前,笑脸相迎打着圆场:“鹤伊~这么凶干什么?人家云初也是好意想进来看看,这么凶人家干什么?”
程鹤伊换了几个呼吸,尽力缓解内心的后怕,问:“你进来干什么?”
“我就是来问问,刚刚的那件陶艺品你卖吗?”季云初扫了眼程鹤伊,又迅速躲闪,“伊娜说这是你和梅姨一起完成的,具有特殊意义,得经过你的同意才能卖给我。”
程鹤伊气得闭目平息自己的怒火。刚刚她什么原因都想过了,就是没想到季云初竟然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作出这般危险的举动。
“不卖!”程鹤伊带着脾气回答。
“为什么?”季云初抬头问道,“外面的作品不是随便人挑的吗?为什么偏偏那件不行?”
“不为什么。”程鹤伊侧身从桌子上拿出一顶安全帽戴在季云初的头上,“把帽子戴上再出去,里面都是石头木屑,太危险,出去了就不要乱跑了。”
季云初浑身都在抗拒那顶白色的安全帽,身子后仰就要躲过去:“我不要戴,这个太丑了。”重重的压在头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朵白色的蘑菇。她季云初虽然自诩可以用美貌压制一切丑东西,但打死她也不要变成一朵愚蠢的蘑菇。
“听话。”程鹤伊按住季云初的肩膀,手指捏着两侧的绑带不断调节长度,“这里太危险,要是把你脑袋砸坏了,我无法跟你父母交代。”
“你是我们双浔的客人,我们要好好照顾你。”程鹤伊将底端的锁扣紧紧一扣,翻转着两侧的绑带使其和季云初脸颊的肌肤紧紧贴合。
季云初听话地任程鹤伊调整帽子的位置,轻声抱怨:“又是这种说辞,你就不能换一个说法吗?”
程鹤伊轻抬眼眸:“那你想要什么说法?”
“这是我想要就能有的吗?”季云初羞涩地低下头,绕着手指嘀咕。
程鹤伊轻笑一声,伸出手指抬起季云初的下巴,大拇指学着季云初先前的模样轻轻擦拭着不小心沾染的污渍,温柔道:“晚上我们一起吃饭,不要乱跑找不到人了。”
身后不断传来工人们大声的交谈,陈惠敏还站在一旁看着,季云初突然变得羞赧,轻推着程鹤伊的手指嗔怪:“怎么突然想着要和我吃饭了?”
程鹤伊放下双手,反问:“吃饭还需要理由吗?”
季云初愈加羞涩,轻晃着身子回复:“不需要。”
“行了,去外面玩吧。”程鹤伊将季云初往外推了几步。
季云初诶了一声,扶着安全帽在地上寻找落脚点,如小鹿一般蹦跳着往屋外跑去。
陈惠敏凑上前,暧昧地推搡着程鹤伊的肩膀:“说实在的,你好好说话的时候还挺顺眼的,以后继续保持,别老是跟吃了火药一样冲人。”
程鹤伊耸耸肩,一脸无辜:“我现在看着不顺眼吗?”
“瞧,你瞧!”陈惠敏指着程鹤伊的脸颊,“这脸又开始臭了!我得把云初叫回来,也就她能治得了你。”
程鹤伊连忙挽住陈惠敏的胳膊,笑着恳求道:“惠敏姐,你也跟我闹是不是?这里这么杂乱,她一个小姑娘过来多危险?”
“还小姑娘?你不是小姑娘?”陈惠敏戳着程鹤伊的肩膀,“我见过云初的身份证,人家比你还大一岁呢!你怎么好意思叫人家小姑娘的?”
季云初捂着帽子跑到屋外,被程鹤伊拒绝的沮丧感荡然无存,喉咙里哼着不知名字的曲调,一步一跳坐到先前的座位上。
但不过几瞬,她又不禁站起身,对着对面的玻璃墙扭动着屁股,期间还不忘护着脑袋上的安全帽免得它掉下来。
季云初拿出手机,对着屏幕整理自己的妆容,挤眉弄眼,越看越是满意,就连脑袋上那个突兀的白色疙瘩都能被她瞧出十二分的美丽。
“没关系,就算是变成蘑菇……”季云初傲娇地哼了一声,“我的美貌也足以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好看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