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初每天都会去面包店守着,一来客人,程鹤伊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迅速放下手上的东西,飞奔过去站在客人身边,以吃了三个多月面包的经验介绍各款面包的馅料、口感以及适合的人群。加上她说话本就好听,哪怕是一些路过观望的客人,也能被她哄得掏钱买上几个。
程鹤伊没再赶她,反倒是持看热闹的态度。每每季云初上前介绍,她总会抱着手靠在门框上,眯眼看着那人将自己做的面包吹得天花乱坠,直到客人开始掏钱包了,她才后知后觉,戴上手套取出顾客想要的面包。
有时候她在想,季云初不该守在她这个小小的面包店里,她应该去大城市当成销售,以她的容貌与销售技巧,准能轻松当上销冠。
不过……程鹤伊瞥了眼对着客人笑得弓着身子的季云初,不禁摇头轻笑。像她这种家世出身的女孩子,根本不用吃上班的苦,季云初生来就是来享福的。
临近年底,人们即将变得忙碌,为免最后变得手忙脚乱,几人一合计,趁年关未至,早些将梅落雪的陶艺馆重新装修一番,了却她的心愿。
季云初在店门口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程鹤伊,明明是她的工作日,可是过了接近半小时连她的影子也没看见,给她发消息也一直没回。
总不能……睡懒觉去了吧?
季云初搓着手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地对着河面发呆。岸边的白鸭早早地从河里畅游归来,目前正站在岸边梳理自己的羽毛。季云初叹了口气,纠结着要不要给那人打个语音通话。
“诶,云初?”陈惠敏围着围巾出门,正巧瞥见对面熟悉的身影,她干脆走过拱桥,招呼道,“这么冷的天你坐这干什么?”
季云初的脚尖在地面上点着,鼓着嘴略有些委屈:“我在等程鹤伊。”
陈惠敏嗤笑一声,调侃:“你啊,说你是来旅游的谁会相信,你都快成鹤伊家的专属员工了。”
“鹤伊今天不营业,她没跟你说吗?”陈惠敏对季云初伸手,“今天我们要给梅姐的店面重新装修一番,她估计早早就赶到那边去了。”
季云初勾着陈惠敏的手臂低声回复:“没有说。”
“呐,她估计是忘了,年底事情比较多,她估计忙忘了。”陈惠敏哈哈两声,“说不定她还以为她跟你打过招呼了,人有时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健忘。”
季云初扯了两下嘴角算是认可陈惠敏的解释。清晨的阳光照射在布满斑驳的墙面上,投射在随风摇晃的红灯笼上,总给人一种回到童年的错觉。季云初换了个轻快的心情,与陈惠敏手挽着手走在年代久远的小街上。陈惠敏的交际圈广,一路上碰见的路人都会朝她打招呼,陈惠敏一个个寒暄下来,就这般走走停停,耗费了不少时间。
“惠敏姐,怎么突然想到要去翻新陶艺馆?”季云初问。
陈惠敏叹了口气,仰头望向远处:“那是你梅姨的遗愿。那时候我们都瞒着她,说她很快就能回家,那老太太也跟着我们装傻充愣,说她回去了就把店面重新装修一番,这样等到下个假期就能容纳更多客人。”
“我啊,说不清那是她的遗愿还是梅姐专门给我们留的念想。”陈惠敏哽咽了两下,深呼吸稳住自己的气息,“不管是什么,我们留下来的人都得把这桩心愿给她了了。”
她想起什么,偏头问道:“你出来这么久,你未婚妻就没意见吗?”
季云初随即回答:“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这点人身自由还是有的。”
“也是,瞧她谈吐也不是气量小的人。”陈惠敏继续说,“不过你们马上就要订婚,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出来玩怎么不带上她一起?”
季云初的嘴唇嗫嚅,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见季云初没有回答的意愿,陈惠敏又换了个问题。
“长辈介绍的。”季云初的舌根微苦,“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合适,就把我们撮合在一起了。”
陈惠敏的眼睛一亮:“不是因为喜欢?我看你们两个都那么漂亮,还以为是两情相悦呢!”
“不是。”季云初斟酌言辞,“这个年头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又能有几个?不过我们对外宣称我们属于一见钟情,惠敏姐,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你不要向旁人提起。”
陈惠敏拍着胸脯保证:“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要守口如瓶。你放心,我到死都会保守这个秘密。”
陶艺馆的门口正摆放着梅落雪生前的作品,屋里的装修工人正不断清理屋里的物件,架起脚手架打通中间的一面装饰墙。程鹤伊带着防尘眼镜,皱着眉穿梭在屋里指挥着工人,连伊娜则在屋外架起几张小圆桌,给前来帮忙的邻里递上茶水面包。
陈惠敏拍着季云初的肩膀:“你先在这待着,我进去帮忙。里面粉尘比较大,你就不要进来了。”
说罢,她快步进屋,拍着程鹤伊的肩膀指着季云初掩嘴说了两句,拍着她的手背将她往外面推。
程鹤伊随手拿起一块湿巾擦了几下手,往一旁看了几眼,双手叉腰慢悠悠地朝季云初走来。
“你怎么来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满是粉尘的外套,在距离季云初两步之远的地方停下脚步。
“我当然是来找你啊。”季云初上前两步,伸手擦拭着程鹤伊下巴上被蹭黑的两块肌肤,“我在你门口等了好久都没等到你,后来惠敏姐遇见我才跟我说你到这来了。”
程鹤伊急忙后退两步,偏头躲避季云初的触碰,用手背胡乱擦了两下:“对不起,昨天我忘记跟你说了。”
“原谅你了!”季云初仰着下巴傲娇回复,她又逼近两步,捉着程鹤伊的手腕嗔怪,“你别乱动,都越擦越脏了。”
她的手掌托着程鹤伊的下巴,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擦着那几块黑魆魆的肌肤,目光不时扫过程鹤伊紧抿着的唇线,情不自禁地定格在那。
“咳。”程鹤伊被盯得心烦意乱,忍不住出声提醒。
“好、好了。”季云初回了神,急忙擦了两下收回手,看向程鹤伊鼻梁上的防尘眼镜,“你这眼镜戴着还挺酷的,还有吗?我也想戴一个。”
“有。”程鹤伊将眼镜往上抬了抬,“但不给你。”见季云初露出不满的神情,她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又强行将其控制在一个完美的角度,轻声解释,“里面都是灰,你不要进去。而且眼镜数量有限,不能给你拿来玩。”
季云初指着程鹤伊鼻梁上的眼镜:“那你用完借我戴一下好不好?”
“不好。”程鹤伊转身指着不远处的小圆桌,“今天天气正好,你在这晒晒太阳,或是到处逛逛。”
她啧了一声,疑惑道:“你是来旅游的,怎么尽跟着我跑?”
季云初小心打量着程鹤伊,轻声反问:“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
程鹤伊一愣,扭身看向远处,伸手挠着脖子:“我又不会读心术,我怎么知道?”
恰好连伊娜抱着一个电饭煲过来,瞧见季云初连声招呼:“云初,你怎么来了?吃过早饭了吗?”
程鹤伊就如见到了救星一般指着连伊娜怀里的电饭煲:“她那边有早餐,你要是饿了去那边吃点。”说罢,她左顾右盼,脚步匆匆,嘴里还一直嚷嚷着,“惠敏姐,梅姨之前——她说要怎么改来着?”
季云初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嘁了一声,坐在矮凳上问:“这次装修要多久?”
“大概一星期吧?”连伊娜为季云初舀了一碗粥,“不过这东西说不准的。”
“这么久。”季云初轻声嘀咕,“那你们不开店了吗?”
“不开了,反正就那么几天,开不开无所谓,重要的是完成梅姨这个心愿。”连伊娜撑着脑袋看向季云初,“我听说你回来后就一直待在鹤伊的店里,为什么?”
季云初:“什么为什么?”
“双浔并不是什么热门的旅游景点,先前你在这待了三个月就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连伊娜喝了口清水继续说道,“结果没过多久你又回来了,这次哪也不去,每天守在鹤伊的店里帮她招揽生意。”
连伊娜轻笑一声:“按照我对她的了解,这绝对不是她的风格,她也不会接受你这样的举动。所以,为什么?”
季云初低头喝了两口粥掩饰内心的慌乱,反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连伊娜笑:“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就是想不明白才想着亲自问你。”
“我——”季云初瞥了眼里屋忙碌的身影,“其实不难猜,我对她感兴趣,所以想离她近一些。”
连伊娜的眉头一跳,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笼罩在心头:“感兴趣?”
季云初喝完最后一口粥点头回应:“对,其实程鹤伊这个人,初见的时候会觉得她不好相处,觉得她拽拽的,又常年摆着一张臭脸,让人无法靠近分毫。”
“但是相处久了就会觉得她其实也是个很暖心的人,她外表的冷漠很容易让人忽视她内心的柔软。”季云初盯着连依娜眉宇间的疙瘩,眨眨眼,快速圆了回来,“因为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面包。就像她先前擅长的恰巴塔一样,外表坚硬,但内心其实柔软地不行。”
“我对她感到好奇,更对她做的面包感到好奇。”季云初耷拉着肩膀,愁容满面,“但我太笨了,怎么做都做不出像她那样的面包。”
连伊娜松了一口气,放下几分戒心:“原来是对面包感兴趣,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她看着里屋叉腰皱眉的程鹤伊,温柔笑道:“鹤伊这个人动手能力特别强,往往是练上几遍就能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我之前也央着她教我做面包,但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做不出她那种味道。”
“不是你笨,是程鹤伊这人太聪明了。”
“惠敏姐就经常跟我们吐槽,说鹤伊的情商全被拿去当智商了,所以脸才会那么臭,说话那么让人无语。”
季云初连连点头,同意到不行:“她说的话有时候真的很让人无语。”
吃饱饭,季云初起身踱步消食,指着身后的货架随口一问:“这么多作品,以后要怎么处理?”
连伊娜正弯腰擦拭着桌子,闻言抬头扫了一眼:“要是有缘人愿意买下便卖了,只是这个时间段路过的都是双浔的居民,大概是没有这个眼缘。你要是有喜欢的跟我们说一声,我们给你一个便宜的价钱。”
“梅姨要是在世,肯定很乐意将自己的作品卖给你的。”
季云初点头,绕着货架一一看过去。摆出来的大多是一些上了釉的花瓶瓷碗,偶尔有几个人形肖像,动作和神态都惟妙惟肖,与之对视都能不自觉地勾着嘴角。季云初不是内行人,但她也能看出作者的手艺并不一般。
梅落雪倾尽一生的心血就这般被摆在尘土之下任人挑选,光是想想都令人唏嘘。
季云初轻叹一口气,绕着货架挑选心仪的作品。
突然,她的视线定格在一个角落,眼睛就这般直勾勾地盯着,脚步凌乱地跑过去,弯着腰仔细观察。
眼前是一个较为抽象的圆形镂空瓷器,远远看去,就像是两双手合拢在一起,包裹着一个圆柱形的物体。只是中间镂空,无法得知包裹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较为里面的那双手上着红粉色的碎釉,外面的那双则是蔚蓝色的色泽,不知为何,一见到这个瓷器,季云初的脑海中率先回想起指尖湿滑的触感,带着砂砾的粗糙摩擦,覆在手背上的温暖以及碎发挠过耳廓的酥痒。
季云初的视线下移,眼睛快速越过多余的介绍,停留在作品的名字上。
云翼。
季云初的心跳如擂鼓,浑身的血液仿佛为此沸腾,她的呼吸急促,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这个名字。
云翼……是她们两个名字的结合吗?还是说那时给她的感受也像自己那般飘飘然不知所云?还是说,这个作品本身就是那人对自己的无声告白?
季云初的手指点着货架上的名牌,一鼓作气,转身走进里屋抓起程鹤伊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屋外。
陈惠敏看呆了眼,捂着半张的嘴唇轻轻吹了声口哨。
“季云初。”程鹤伊云里雾里,身子后仰拖着季云初,“你干什么?”
季云初走到货架前,胸脯因为剧烈运动而上下起伏着。她颤抖着手,指着眼前的那两双手问道:“这个是你的作品吗?”
程鹤伊的双眸闪过一丝震惊,但她很快就眨眼掩饰过去,呼出一口气无奈地看向季云初:“你抓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季云初一挥手,忽略程鹤伊的问题:“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
程鹤伊再度看了眼瓷器,转眼便用不耐烦掩饰内心的慌乱,她一个转身准备离开现场:“你要是想买,去找伊娜。我还很忙,没……”
季云初上前拉住程鹤伊的手腕,手指缓缓下移勾着程鹤伊的指尖:“我就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
她看着程鹤伊刻意紧绷的下颔线,小声问道:“你——”是喜欢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