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自认为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但是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呆子。
和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他按照本就规划好的路线,一步步上学,毕业,找到一份待遇还算不错的工作。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下班后路过小吃摊买一份臭到极点的臭豆腐,臭味刺激到他的味蕾,这时候他会长叹一口气,感叹这也算是没有一点波澜的生活里难得的一点儿别样趣味。
其实,曾经也不是没有过,让周知情绪不受控制起伏的事儿,说来也不算少见,大多数人都有过,高中时期他偷偷暗恋大一届的学长,卫泽池。
不只是他,应该是很多人都暗恋他。
周知闷在角落写作业的时候,同班女生会夸张地捂住嘴尖叫,原来是卫学长路过教室门口。
从作业堆里抬起头,有点近视的他努力眯起眼想要看清传说中的卫学长,嗯,好高,这是他对卫泽池的第一印象,没办法,男生总是对自己的身高耿耿于怀。
和周知这种白瘦的体型完全不同,卫泽池拥有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浓密乌黑的短发,弯弯的笑眼似乎拥有让人忘却一切烦恼的魔力,抡起的拳头应该能把人薅进墙里,抠也抠不下来。
周知是个没有特别兴趣爱好的人,但是他破天荒对卫泽池升起了一点儿好奇心。
俗话说的好,好奇心就是爱情的脚踏板,于是好奇心演变为仰慕,一步步积累,突破某个点后,变成暗恋。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周知会不自觉的在人群中搜寻那个人的身影。
卫泽池不仅学习成绩好,长得帅,还会打篮球。
篮球场,少年,汗水,荷尔蒙,永远是青春校园必不可少的一环。
卫泽池就和小说中的主角一样,浑身散发着耀眼的金光,吸引所有人的视线,包括周知。
比赛时间剩下最后几秒,卫泽池找准时机利落抢过球,大跨步靠近球栏,双腿用力跳跃,一个完美的扣球!
全场爆发刺耳的尖叫欢呼,这时候周知才后知后觉手掌心的刺痛,随即也浅浅笑起来,卫学长真厉害,不愧是他暗恋的人。
周知也会庆幸,还好他喜欢上了卫泽池,哪怕没有结果。
球员退场的时候,周知的视线不自觉跟随卫泽池,他浑身冒着热气,汗水流到眼角,下意识扯过衣摆向上擦掉汗液,又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手一抖,不自然地放下衣角。
周知识趣地默默离开,因为他知道主角是永远不会注意到小配角的,周知心甘情愿当一个小配角。
怀揣着对某个人不可言说的心思直到毕业工作。
“周组长,下班咱部门聚会去吗?”小刘连忙起身招手喊住路过的周知。
他们部门都知道周组长患有社交恐惧症,所以一般这种聚会都自动略过他,意思意思问一下而已。
果不其然,周知缓慢摇摇头,微卷的碎发扫过额角,轻抿的嘴唇可以看出主人此刻有点儿紧张。
“那好吧……”小刘摊手,对大伙叹口气。
不过组长不去,他们反而玩得更尽兴。
很快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只剩下周知一个人,倒也不是因为他太热爱工作,只不过格外享受一个人的氛围。
迈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周知仰头看天,纤细的脖子扬出很好看的弧度,看来快要下雨了。
周知也是一个对周围感知很敏锐的人,更何况后脑勺那双快把他盯穿的眼睛,他没回头,因为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每次都在快要发现的时候消失不见。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小巷,臭豆腐摊子就在岔路入口,今天可能是因为天气原因,老板没摆摊。
哎,倒霉。
手机消息铃声突然响起,周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消息显示99 ,奇怪,高中同学群怎么突然活跃起来了?
后来周知无数次后悔那一刻手贱打开同学群。
大雨伴随轰隆的心跳声,惊得周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三班同学群
宇宙第一帅:你们知道吗!我的天哪!
小红帽不怕大灰狼:知道什么!
宇宙第一帅:卫学长去世了!
…:什么!你没在开玩笑吧?是卫…卫泽池?
宇宙第一帅:我跟你开什么玩笑?这事儿能开玩笑吗?就是他!这两天的事儿…
……
雨噼里啪啦糊在周知的脸上,渗进他的眼睛里,刺得生理性眼泪流个不停,周知用拇指不停擦拭屏幕,那几个字在他眼里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卫学长死了?
周知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他那样耀眼的人,怎么会?
阎罗王真是不长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拖着僵硬的步子回了家,周知突然感觉有点儿害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于是躲进了浴室。
狭小的空间更能给人安全感。
好冷!所以他又把暖灯打开了。
镜子里,周知活像个水鬼,头发湿哒哒黏在脸上,脸白得像死了好多天,猩红眼眶悄无声息诉说着什么。
周知低头看搭在浴池上的手,原来是眼泪滴落,流淌过手背,怪不得痒痒的。
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周知的眼睛跟放了闸的水龙头一样,他只是这样无声的,悄悄的,就跟那时候对卫泽池怀有的秘密心思一样,没来得及倾诉告知,就痛苦流掉了。
在这个下着大暴雨的下午,周知没能吃成臭豆腐,连唯一的暗恋也死掉了。
猛哭一场的后果就是无尽疲惫涌上头,周知慢吞吞洗完澡,缩进被窝,就像暗中窥探者一样,他得知了卫泽池的墓碑位置。
明天就去!
……
“小伙子,大晚上还下雨,你就非得这时候去那地方?”司机师傅看了一眼后视镜,要不是给的多,他还真不愿意跑这一趟。
大晚上,可真邪门儿的很。
周知缩在后座没吭声,侧脸看向窗外,雨砸到窗户上,溅起朵朵水花。
司机师傅见他不愿多说,也没再强求,最后给了个忠告:“早点回去吧。”
话没说完,按一下油门儿,车嗖的一声不见影儿。
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天黑成一片,静得像蓄势待发吃人的野兽,周知打着手机微弱的光,懊恼,恐惧,后知后觉拖住了他的脚步,但周知实在忍不住,他好想见见卫泽池,他们有好多年没见了。
卫泽池的墓碑在靠后方,周知沿着小路往上,下过雨的石板路很滑,周知一步一步走得很小心。
越靠近的时候,胸腔打起锣鼓,心跳逐渐加速,周知似乎找到了当初暗暗注视卫泽池的感觉。
说起来,他们两个也有那么几次短暂的接触,因为不确定,所以周知把每一次见面都当做最后的相处,他很知足,从来不奢望超出预期之外的东西。
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啊,找到了。
墓碑周围很干净整洁,花束整齐摆放成一排,就和卫泽池给人的感觉一样。
周知蹲下身,垂眼看向墓碑正中央卫泽池的照片,照片里他意气风发,扬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笑脸。
花店都关门了,周知没买到花。
“对不起,卫学长。”周知小声说,声线颤抖。
他靠拢墓碑一小步,小心翼翼中带着珍视,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照片上的雨珠,紧张吐了口气。
“卫学长”,周知鼓足了很大的勇气,笑得腼腆,眼下的小痣仿佛会说话:“你笑起来很好看。”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知睫毛微微颤动,他听说告白是要笑着的,寓意他们以后都会像笑容一样甜蜜,虽然他们没有以后。
在不恰当的时间,不恰当的地点,周知不恰当地告白了,所以这也是一场不恰当的告白。
“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周知,因为出生那天知了叫个不停,所以叫周知,是个很无聊的人。”周知絮絮叨叨,“高中的时候我比你小一届。”
“你肯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人气,不对,你应该知道。”周知自言自语,“喜欢你的人很多,我觉得全校的人都很喜欢你,我也是。”
说到这儿的时候,周知升起一股诡异的喜悦,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指尖紧张地摩挲,似乎卫泽池就在他面前一样。
周知的眼睛在发亮,很轻易看出他的情绪,“你好厉害。”
无论什么方面。
记忆和时间会自动美化人心中的事物,至少在周知心里,卫泽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上一个给周知留下印象的好人,还是去世多年的邻居家奶奶。
周知不知不觉说了很久,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到最后口干舌燥他才停下来。
周知没话说了,他又动了动唇,酸涩从鼻尖连到眼眶,再是喉头哽咽,浑身的力气一瞬间被抽走,他跪倒在墓碑前,手掌不停抚摸冰冷的石碑,像是要从中汲取力量。
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周知嚎啕大哭。
这幅画面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的确恐怖,一男子深夜墓地痛哭。
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周知的错觉,那股若隐若现的偷窥感又来了,这次他不敢回头。
“卫学长,我下次再来看你。”周知站起来,可能是蹲久了,头很晕,缓了好一阵。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剩下阵阵凉意,风吹过来的时候,周知浑身激起鸡皮疙瘩。
到家已经半夜,周知总算安心躺进被窝,他缩成一团,视线朦胧间闻到一股很陌生,又莫名熟悉的香气,似乎就在眼前。
周知后知后觉,是高中时期学校面包店最受欢迎的小麦面包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