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棵树 第4章 2013—流言

2013

丁知乐对于男女生的不同有着质朴的理解，穿裙子扎马尾的是女孩，头发短不穿裙子的是男孩，那时候她太小不懂什么是刻板印象，而男女生真正的界限也在父母的支支吾吾中模糊。

丁知乐的妈妈丁凯莉是他们时代的弄潮儿，大波浪高跟鞋大浓妆，离婚后拿出所有积蓄创业，交小自己十岁的男朋友，她自信又浪漫，小区里每个姨姨都羡慕她的洒脱，可每当讨论起生命的由来，讨论起鼓起的胸部时，她身上的那股劲儿就散去了，回答丁知乐的直只有沉默。

含蓄并不在所有时候都是美德。

丁知乐流了很多血，影视剧中被打死的鬼子在临死前也会流出那么多血，猩红的，可以流尽生命的氧气，趴在书桌上她头疼肚子疼腰也疼，李良月关心她的那刻，她想到了八点档里难产的孕妇，她又害怕又好奇，她怎么怀孕了又怎么流产了。

杨文帆比丁知乐高小半头，衣服码数本来比她都大，他又订的大码，丁知乐穿上后像是膨胀的小熊，活脱脱的偷穿大人衣服，她知道这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可眼泪跟不受控制一样嗒吧嗒吧流出。记忆中杨文帆拍了拍她肩膀，小声同他说“没关系”。

周有才指责过丁知乐的感情泛滥，动不动就哭，眼泪能淹下太平洋，心胸就像门缝，娇滴滴净惹事，丁知乐嫌他说话难听，嚎啕着嘶声力竭，拿拳头捶他胳膊拿脚踢他。

此刻，她又感情泛滥了。

“我没犯错……我有外套，怎么有人穿两个外套……”丁知乐哭着，杨文帆小心推着她往外走，步子迈得小，速度比肩八十岁奶奶，杨文帆的胳膊护着她后腰，没有碰到她身子，从远处看像极了保护孕妇。

杨文帆回复着她：“没有，你穿两个外套正好，你穿两个外套是最美的。”

黔驴技穷，损人有点绝活，哄人方面，杨文帆是个新手，丁知乐受不受用不知道，夸张的呜咽声却被压低，实实在在的眼泪不停往外冒。

在丁知乐破碎的哭声下，杨文帆想到了一件用品，附近行人很少了，他还是走到她耳旁小声说：“你是不是需要卫生巾？”

有道雷劈开了丁知乐的血管，血液汹涌奔腾，火辣辣的感觉席卷了心脏，丁知乐加大哭声：“我不要，不要呜呜呜……”

杨文帆没辙，只能用蛮力推着停下的她往前走，学校小卖部肯定有卖那东西，大不了他就捂住半边脸结完账就冲出去，尴尬和羞涩可以放一边，她不同意却挪不了。

丁知乐的眼泪一旦打开很难遏制，下了教学楼，进了车区，坐上杨文帆牌电车，回到家中，丁知乐的哭声一直没停。

比来月经流血更可怕的是风言风语，丁知乐爆哭教学楼被神秘男子接送上下学的消息传遍九班，一个上午的空间，流言又飞到了整个楼层，晚自习时整栋楼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男生白白净净，浓眉大眼，很标准的美男长相，搂着丁知乐出教学楼时轻声细语的，很温柔很温柔。有人根据校服认出了男生所属的年级，初二，很有可能是转校生，和他一起出入的另一男生长相也不错。

丁知乐发现初中和小学不光在课业上不同，男女同学间关系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从前和男生动手打架没有人盯着看更没有起哄的，现在和哪个男同学多说几句话，碰碰小手就有人窃窃私语。丁知乐的同桌追星，丁知乐的前桌也追星，但两个人追的不是一个星，甚至不算一个国家的团体。每天甚至每个课间，两个女孩都会为两个组合争吵。她们一吵起来，附近的男生就会吹口哨，个别的还插嘴骂两个组合“娘炮”。

丁知乐和丁凯莉一起看过诸多偶像剧，故事中的男女主总是命运般地邂逅，要么一见钟情要么欢喜冤家，因为一些小事增进好感，然后爱得死去活来，然后故事就结束了。丁凯莉有次和小男友谈到关于爱情的话题，她是这样说的，“没有漂亮的脸蛋根本就没有罗曼蒂克”，肥皂剧中说罗曼蒂克是浪漫，丁知乐懂，虽然不理解丁凯莉为什么那样说，但她努力去懂。

大人总觉得小孩单纯，不懂感情，不懂成人间的事情，总是想遏制住小孩奇奇怪怪的想法，他们忘了他们十几岁时的心思，总觉得成年的那刻起人才会懂很多东西。

丁知乐认为彼时的自己很成熟，班级里起哄的那些家伙纯纯是被她和杨文帆的颜值打动，根本就不动脑子，敌人不可能产生爱情。张强那个阎王恐怖如斯，被误会和杨文帆那家伙有爱情的猫腻又令她心肌梗塞，有个词叫“及时止损”，丁知乐觉得现在就是止损时刻。

李良月小姐姐永远是丁知乐最佳拍档，随叫随到，谈论什么话题都会给接。

“我觉得清白这个词实在太贵重了。”

李良月在啃玉米肠：“有多贵？”

“比你都贵。”丁知乐叹息。

李良月怒火焚心，怨气完美复刻到脸上，丁知乐感觉空气充满了压迫感，小手自然地往李良月小手上一叠，口吻要多软有多软：“我嘴贱，大人见谅。”

李良月闷哼一声，继续接：“清白怎么您了？”

丁知乐哽咽：“他们胡乱磕CP，被猪油蒙了心，竟然磕我和我哥哥的CP，就这我爸听了能拿板砖拍人，简直是大逆不道、无法无天。”

李良月惊呆了，对面老铁演技精湛，不能丢分，轻咳一声，加大分贝：“杨文帆是你哥哥没错啊，他们胡来太不应该了。”

教室惊现诡异的安静，在座的众人都在等下句话，丁知乐同桌突然疑惑：“你和你哥一个随爸姓一个随妈姓吗？”

丁知乐不懂同桌的奇怪关注点，更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其他人也很关心，为了答疑解惑，丁知乐“嗯”了声又摇了摇头。

新闻大喇叭李良月回应质疑：“他俩异父异母，怎么算一个爸一个妈？”

丁知乐喉咙卡痰：“我们是重组家庭。”

“你爸和他妈吗？”

杨文帆丁知乐勉强能忍，后妈葛欢实在忍不了，前天回到家葛欢上来就是思想教育，“有问题为什么不找老师，我离你们班那么近，你就不能去问我一句？”，一个后妈看不清自己的位置，竟然口出狂言，竟然拿老师那套教训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丁知乐要撇清和她的破关系。

“就她，她不是杨文帆她妈，她是杨文帆后妈。”

班级安静了五秒钟，随后海浪般的讨论声遍布了每个角落，炸裂般的新闻比爱情故事还动听，一生致力于八卦事业的人们将故事讨论出了花，随后高二教学楼也跟着开了花。

回复流言后，丁知乐的中学时代再次归于平静，六点半起床，七点吃完早饭出发，周一至周三有杨文帆陪她上学，周四周五自己骑车上学，丁凯莉的出租屋正好在育英隔壁，十五楼，在家里就能看到初中部跑操。

育英食堂的饭菜实在一般，能吃能入肚维持基本的生命活动没有问题，和美味关系不大，连着吃了两周的食堂，丁知乐和李良月食不知味，班里同学推荐她们去小吃街尝鲜，小吃街离初中部稍远，离高中部很近，需要绕大半个校园。丁知乐车技一般，李良月车技更优，李良月凭借方向感找到了那片小吃街。

虽然大家都称为小吃街，可这条街上真正摆摊的屈指可数，丁知乐认为商业街更符合这条街的特质，书店、药店、奶茶店、快餐店一应俱全，但她们俩不喜欢大人常吃的正经饭菜，螺蛳粉、麻辣烫、花甲粉和小火锅更符合胃口。两人分工明确，丁知乐去奶茶店买柠檬水，李良月去排麻辣烫的长队。

午饭点，奶茶店多是穿校服的学生，深蓝色浅蓝色混合交杂，丁知乐点完单自觉找凳子休息，机器嗡嗡作响，员工不停地接送单。已经九月份，店里的空调像关上了一样，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外冒，挤过人群丁知乐终于拿到加冰的柠檬水。

麻辣烫是丁知乐前桌推荐的，这家店可以自选，也可以点套餐。自选可以吃自己想吃的种类，价格往往惊人，套餐材料少点面多点，价格方面更亲民，丁知乐和李良月两个穷鬼都买的套餐，八块八一碗，又香又麻。

丁知乐正和李良月抱怨奶茶店的盛况，对面座位的李良月没有反应，整个人像是被吸走了精气神，目光呆滞，丁知乐不甘心，居然有人比她还有趣，天理难容，回头的那刻，又觉得天理可容了。

小白鞋男神嘴角上扬，掀开帘子和伙伴交谈，他说话时小动作不断，又是推眼镜框，又是碰鼻子，静下来后，丁知乐听到了他的笑声，像劈开冰镇西瓜一样。

李良月整个人冻住了：“丁念念，我想认识这个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