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边交谈,一边估摸着时间。约莫又坐了几刻钟,观书进来提醒两位主子该动身了,谢佑安与江明溪便一齐出府上了进宫的马车。
当今圣上膝下共有六位皇子,目前只有皇后生养的太子以及年幼的六皇子尚且居住宫中。作为皇子居住的宫殿,永安宫离皇帝歇息的太和殿很近,规制也是相当尊贵。
掌管永安宫的淑妃娘娘只比谢佑安年长两岁,但是淑妃出自江家,乃是老国公的独女,江明溪的姑姑,按辈分谢佑安也得随江明溪唤声“姑姑”。
谢佑安看着这位年轻貌美的“姑姑”,一时不知道是该反思古代婚育太早呢,还是该反思自己是不是一把年纪老牛吃嫩草。
“自你长姐成家后,我就总念着你跟明芝的好事。如今看你已经有所托付,我心里实在是高兴得很。”
行完礼,淑妃便拉着江明溪坐到身边,一脸欣慰地端量着眼前换成妇人装扮的嫡亲侄女。
“难为娘娘心里记挂,明溪不胜感激。母亲走后,若不是诸事都有娘娘帮衬,明溪也不会安然无恙地成长至今。今日明溪跟将军便是特意来跟娘娘请安的,多谢娘娘促成我们夫妻的姻缘。”
淑妃挑眉笑道:“你们二人的事可是皇上敲定的,我也只是说了分内的话,你们待会儿可得好好谢谢皇上。”
谢佑安道:“娘娘与圣上有意撮合,臣跟明溪才有了这段缘分。微臣定当努力效仿娘娘与圣上,与明溪同心同德,共结百岁之好。”
她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已盘算着如何在两年之内与江明溪体面和离了。
“我早就听闻少将军的累累功绩,今日见你本人,才算明白了什么叫作天下英雄出少年。”淑妃望向一侧的谢佑安,虽是带着审视看过去的,眼里还是流露出了几分赞赏。
朝中与谢佑安年纪相仿的官员,少有他这般成绩斐然的。虽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身上的成熟稳重已不是同龄人该有的了,足以窥见他来日大有作为。
然而淑妃随即话锋一转道:“少将军日后前途定是不可限量,还望将军牢记今日之话,既说了要百年之好就定要做到,莫要在功成名就时疏远了相守的发妻。”
谢佑安心里一虚,紧声回道:“这是自然,还请娘娘放心。”
淑妃瞧她拘谨的样子,又笑了:“好了好了,我也只是吓一吓你,让你知道明溪背后有本宫撑腰。明溪这孩子从小不易,你若是欺负了她,本宫是万不会轻易算了的。”
谢佑安立刻道:“微臣万万不敢!”
江明溪知道自己这位姑姑身为娘家人少不得会替她敲打下新侄婿,眼见立威的话也说了,便出声打圆场道:“将军的真意明溪都看在眼里呢。成亲前将军特地去了趟京郊的灵犀寺,一求山河安定,圣上龙体安康;第二便是向灵隐大师求了随身带着的平安符,以佑平安。臣妇收到这平安符时,便知晓将军心意如何了。”
说着,江明溪示意她的随身侍女乐枫呈上了一件礼盒,接着道:“这份是将军单独求得献与娘娘的。娘娘将这符挂在永安宫中,不仅能保佑娘娘无疾无病,额外还有招子招福的功效呢。”
灵隐大师在修为上颇有造化,声名在外,慕名前来求符的香客众多。只不过这位灵隐大师替人制符有个怪要求,就是看人心诚。所谓心诚都是凭灵隐大师自己评判出来的,历来能顺利求到符的人为少数。因此,能求到灵隐大师的符很是难得。
淑妃原本还想再说道两句,见了这符,心里不免触动,轻叹一声对谢佑安道:“你倒是有心了…”
接下来淑妃关心了几句谢大将军和于夫人,三人唠了些家常,气氛也算和谐。不一会儿宫人便进来禀报:“娘娘,皇上那边下早朝了。”
皇帝下朝了,谢佑安也该走了。于是谢佑安与江明溪起身告辞了淑妃娘娘,随着宫人离开永安宫前往御书房。
……
两人刚到御书房外,御前太监吕宏伯便带着歉意立马迎了上来:“谢参领,夫人,真是不巧!皇上下朝留了几位大人在里面议事呢,您二位来请安估计得等一等了。”
南疆局势已稳,现在中原大地倒是有不少问题冒出来了。谢佑安知晓皇帝近来政务繁忙,道:“无妨,我跟夫人等着便是。”
谢佑安两人在殿外守着,依稀能听见御书房内传出些争执声,愈演愈烈。谢佑安听着动静,心里不免佩服那些动不动就在御前吵架的大臣,换她是肯定不敢的,指不定哪天就被皇帝看不顺眼定个大不敬之罪处置了。左右无事,谢佑安心中好奇,问道:“吕公公,里面是何方神圣啊?”
吕宏伯“哎呦”一声,叹息道:“这么多年,还能是哪位给陛下气成这样啊?!”
正说着,御书房的门开了,一位男子走了出来。
谢佑安定睛一看,一下就了然了。
原来是这位神仙啊!
此人面上无甚表情,大步流星,谢佑安一句“柳侍郎”不知道要不要喊,人就已经走出老远了,根本没有搭理她。
谢佑安也没指望被搭理,毕竟这路神仙不是她能去招惹的,她也是出于职场礼貌下意识想问候声罢了。
吕宏伯见人走了,便进去通报了。一名男子接着从殿内出来了,这人步子缓慢,倒是跟先前那位形成鲜明对比。谢佑安认识此人,正是内阁的杭元良。
“少将军。”
“杭学士。”
二人客套招呼一声,杭元良见到江明溪,又拱手行了一礼道:“这位便是少夫人吧。”
江明溪拜下回了他一礼:“见过杭学士。”
杭元良道:“听闻二位昨日大婚,杭某在此道声恭喜了。”
“哈哈,同喜同喜!”
相互恭维一番,杭元良便转身离去了。吕宏伯出来上前对两人道:“二位,快进去吧。”
进了殿,谢佑安便瞥见楠木龙椅上坐着的皇帝脸色欠佳,面上似仍有怒意未消。
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在那位祖宗气过人之后进来面圣啊!
谢佑安直呼倒霉,大气也不敢多出,恭恭敬敬地与江明溪行礼问安。
皇帝似乎还在闹心,见到他俩短暂地露出了点笑意,照例关怀了几句,之后说的最长的话竟是嘱咐内务府的赏赐名单。
谢佑安知道不宜过多打扰,谢过圣恩,没待多久便早早地与江明溪一起退下了。
……
两人这两日都起得格外早,回府的马车上,谢佑安与江明溪双双闭目养神,凑合补觉。
马车驶出大街穿过巷口时开始颠簸了。颠了一阵又一阵后,江明溪受不住了,没法再凑合歇息。睁开眼,见谢佑安也被一个颠簸给颠醒后,开口道:“圣上方才似乎心情欠佳,我在殿前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谢佑安知晓江明溪久居深院,面对圣人恐怕多少会有些惶恐,安慰她道:“夫人多虑了。圣上方才为国事忧愁,并不是刻意冷淡我们。我们也是不巧遇上了圣上与柳大人议事,打扰了圣上处理国事了。”
江明溪道:“刚刚请安略微匆忙了些,我怕给圣上留下不好的印象。”
谢佑安道:“夫人处处妥帖,没有任何差错,圣上怎么会对你没有好印象呢?不要多想啦明溪,放轻松些。”
江明溪并不担心有没有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她最担心的是怕在皇帝面前漏出什么端倪。见谢佑安这么说,江明溪便也放心下来了,相信自己今日表现得还算周全。
于是江明溪结束了这个话题,倒是想起了御书房前的那幕,问道:“不知将军说的‘柳大人’位居何职?没想到在御前竟有官员如此不拘礼节,我原打算行礼,哪知连这位大人的脸都没看清。”
说是不拘礼节,其实就是放肆无礼了。天子面前,谁会这么猖狂?!
谢佑安感叹道:“那位是六部去年上任的正三品工部侍郎,柳荀中。你别看这职位不低了,我要是说出他过去的身份,能吓死你!”
江明溪觉得谢佑安说话的方式好笑,被她逗乐了,道:“那我倒是好奇这位侍郎到底是何身份了。”
“你可知当今圣上有个胞弟?”谢佑安卖关子道,“先皇在世时册封了这位皇子为悯亲王,送了离京最近的顺天府作为封地。悯亲王在京城与世家之女成婚后便举家搬到了封地。但是陛下继位一年后这位悯亲王突然上旨请求收回封地,说要放弃皇姓,入赘悯王妃族中。”
江明溪惊呆了:“这…陛下与朝中众臣是万万不肯的吧!”
谢佑安料到她是这个反应,道:“那是自然。不过当年太后也纠葛在其中,陛下那时又刚承大统,根基未稳,这事竟然当真实现了。于是这世上便再无悯亲王,而京城柳家从此就多了位柳姓子弟了!”
江明溪这次是真长见识了:“皇家向来多秘史,只过不这样大的事竟然鲜有人知,我连此事的片刻风声都不曾听闻。”
这事当年可是掀起了大风浪的,不过由于圣上刻意隐藏,渐渐地就变成鲜为人知了。个中缘由谢佑安不好细讲,只道:“毕竟是违逆祖训的事,陛下便不让众人再次提及,朝臣们便也配合地对此事缄口了。你若不是刻意去问,自然是不知道此事的。”
知晓了柳大人不凡的履历,江明溪对他殿前无纪的行为也就见怪不怪了。毕竟更出格的事人家都干过,血缘上又还是圣上的胞弟,当真是没人能轻易降住这尊大佛。
江明溪道:“朝堂之事不是我这样一位小女子能看明白的。将军既然告诉了我柳大人的背景,我只管日后再次碰上不去招惹便可。”
谢佑安脱口便道:“柳侍郎惯不理人,即便你想招惹也未必招惹得上呢!”
话说出口,谢佑安便察觉出自个话语中带着点嫌弃的味道,赶忙找补:“我遣词不当!你明白意思就好!”
江明溪倒不在意。她发觉谢佑安有话就说,性格还挺直率,总比那些藏着掖着的人好多了,交流起来也舒服,轻笑道:“将军说的在理,我没觉得有冒犯之处。”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到了大将军府,进了宴厅,只见谢家众人都入了座,就等他俩回府开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