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回答他。
瘸子一瘸一拐追人而去,徒留他一人在冰天雪地里。
陈之感觉右手一阵一阵抽痛,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场梦的真实性。
为什么醒不了呢?
按理说他应该抽自己两巴掌,但陈之寻思半晌,要是不用力吧,怕醒不了,要是太使劲,又怕伤了他那张小有姿色的脸……哎呀,他还怎么厚着脸皮去找人家求和啊。
踯躅良久,最后施施然跟着两人一起走了。
总归不过是场梦而已。
鸟族的神庙被称作“巢”,通常在族内雌性成年时,由更为年长的雌性主持代建,坚决落实“一鸟一巢”政策。近些年,由于鸟族不断趋于人类,这种“巢”的外形以及结构都倾向人类房屋的结构,只保留部分族内特色的装饰。
陈之对自己脑海里自动浮现的介绍嗤之以鼻,甚至有些想发笑,这梦做得还挺全乎,还会自己补齐缺失的世界观。
鸟族的拜师礼和其他类型的祭祀礼大同小异,陈之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飘到屋顶趴在房梁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房梁上挂着的羽毛串。
带着细微珠光的尾羽被串成长串,此时像是被风吹了口气似的,在空中左摇右摆,晕头转向。陈之知道没人能看得见他。
可惜他的直觉向来不算太准。
巫姜拿托盘的手一顿,感觉有羽毛一样的东西在她嘴唇处反复触弄,弄得她直想打喷嚏,但又念及拜师礼对新成年的皇女很重要,她只得生生忍下,连脸上的笑都僵硬了几分。
忍了半晌,拜师礼终于结束,敲锣打鼓,欢送神明。
“屋子里又有虫子。”皇女送神,她的两位老师在一旁说起了闲话。
陈之看着那个长得很像他的人笑着岔开话题:“你多虑了。皇女的婚事订了谁?”
巫姜狐疑地瞪他一眼,算是给他个面子,顺着他的话向下说:“孔雀家的双胞胎。”
那人似是僵硬了一瞬,才缓缓说道:“不错。”
巫姜笑嘻嘻凑到他面前,头上用孔雀冠羽和长尾羽做成的发冠随着她的动作晃荡,“起卦起出来的,可不是我有私心。”
“嗯。”
“我说真的,要是让我来选的话——”她斜挎一步迈到他侧后方,头冠上的羽饰擦着他的脸颊划过,最后停留在他鼻尖的位置。
陈之:……
陈之偷偷把那条最长的毛往边上刨了一下。
巫姜似有所觉地抬头,把话补全,“或许我更乐意选一只白鹤呢?”
“白鹤一族无适龄人选。”那人低头,但明明恼人的羽毛已经被陈之拍开了。
巫姜笑嘻嘻,“不姓白就不算白鹤了吗?”
她凑得太近,那人似乎有些不适,拧着眉头往后退了退。
巫姜吹口哨,“不要这么无趣嘛小白鹤。我养出来的孩子可不会喜欢这么无趣的小鸟。”
她打了个哈欠,似乎想要证明和他谈话真的很无聊。
“走吧,带你去学学不无聊的孔雀……们。”
又出门啊——
陈之认命地跟上,还没飘两步路就听到巫姜说:“虫子飞出来了。”
你才是虫子。
陈之恶狠狠地想。
他心底里还是充满着那个疑问,这场奇怪的梦究竟想告诉他什么呢?
就见眼前本是出门送神的皇女被拦住了手脚。
穿着翠色华服的青年男子有着精雕玉琢的美丽脸蛋,似乎是特意擦了粉,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活泼的香气,鼻尖一颗俏丽的红痣,不知是天生得巧还是刻意被点出来的。
两个,一模一样的漂亮,一个轻扬着下巴,一个微低着头颅。
少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从袖中拿出份提前拟好的婚书,大约是没想到来得会是两个人,递给了低着头的,灵机一动将胳膊变回原型拔了根飞羽递给故作坚强,还在强撑着用下巴看人的双胞胎弟弟。
原本以为自己会被退回去的少年本来暂时低下他高贵的头颅,要哭不哭,这会儿又破涕为笑,还凑近到少女身旁,虽然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但已经开始摆起未婚夫“生人忽近”的谱。
巫姜顶着那人的后颈,让他好好看着这一幕,嘴里轻声道:“学会了吗?小白鹤。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可不会遵守什么破礼仪风俗。她必须同时得到最好的和她想要的。”
“羽神会祝福我们的。”巫姜又笑起来,“我答应过她,让你做她的老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她的老师了。”
大概是怕把人打击得太过,她又补充一句,“她是个好孩子,很少向我要什么东西。你也是她想要的。”
那人没说话。
说不说也无所谓,陈之压根没放心思在他俩身上,满心满眼都是两个男的和皇女的对话。
什么“一见欢喜”,什么“似曾相识”,陈之暗自吐槽,这皇女喜欢这款的?那他在那具身体里感受到的悸动和暧昧岂不全付诸东流?
他嗤笑一声,暗叹这就是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打哑谜的下场——
等等——打哑谜?
陈之猛然回头,就见那人正盯着自己看。
——究竟想要告诉他什么呢?
大概,或许——
人声渐渐远了,远了,最后散落了。
陈之猛然惊醒。
从床上弹坐起来,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冷汗浸湿了。摸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没有发热了。
发烧已经好了。陈之愉快的给自己当医生。
又缓了一会儿,他下意识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四点三十二。距离他上一次醒来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陈之蹑手蹑脚下床——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小心。
确保自己没有发出半分声音,他走到关鸠的房间前。门没关,灯还亮着,陈之小心翼翼将缝隙打得更开些。
吱呀——
里面的人似乎被惊动了,动作一顿,转身过来查看,发出衣物摩擦声。
“赵叔?”
原来不是房屋的主人。
“你怎么在这?关鸠呢?”陈之很少这样慌忙,或许是被刚才那个梦给影响了吧。
他想,这不是明摆着在点他嘛。
陈之偷偷在心里双手合十祈祷,求各路神佛放他这么一回,以后必定做到有事张嘴,千万别让他落得和梦中那人一样的下场。
他暗自揣摩,若那对漂亮的双胞胎真缠上关鸠,他还真不如偷偷吊死在房梁上算了。
他咬牙,就是变成恶鬼,他也要把这“成三人”的野鸳鸯给拆散咯。
“回学校去咯。”赵叔非常诧异道,“她没跟你说嘛?”
陈之一下气泄气了,“说了。”
见他气鼓鼓的样子,赵叔脸上笑出褶子,“和小关吵架咯?”
陈之摇摇头又点点头。
赵叔满脸慈祥,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提建议:“年轻人嘛,哪有过夜的仇,买个礼物给人家道歉噻。”
他补充道:“不过现在,小陈你该先去睡觉。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陈之半推半就回到自己房间,临了不忘嘱咐赵叔帮自己把驾照和车钥匙找到,“我明早起床就走。”他又恶狠狠地说:“不吃早饭。”
赵叔笑眯眯地看他,不得已,陈之又改变主意:“带到路上吃。给小关也带一份。”
“这才是好孩子。”赵叔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陈之走到窗边的藤编椅,坐下,窗外还是那棵病殃殃的青梅树,密雨斜织,透过开了条小缝的玻璃窗打在他脸上,像是最温柔的读者臆想出武侠小说中的暴雨梨花针,不致命,但密密麻麻地疼。
他的房间就在关鸠隔壁,两个房间从格局到布置都完全相同,连他坐的藤编椅,买得时候都是一对。
陈之想,没有人会想把原本生来就是一对的东西拆开的吧。
他盯了半晌,嗤笑,也不一定。
他把目光放远一些,又看到院子中央原本放画板的地方,仔细盘算着哪些是画好了但没交付的——那副仿了骷髅幻戏图的扇面?
这扇面其实有个地方画错了,卖家的要求是不给画里的两大一小点睛,他画的时候脑子里念着人,顺手给点上去了。
点睛倒不是什么画家的手癖,只是老宅那边的要求,有的画可以点,有的不能,他观察过去,无非是些风水吉凶上的迷信。
无所谓。
陈之不高兴,拿起放在一旁的座机,按下“1”键。那边瞬间接通。
陈之说:“喊人过来拿。”
“是,小少爷。”
今晚值夜的人倒是恪尽职守,陈之本想借着由头发脾气,没想到那边接通的这么快。
“十分钟。”
“是。”那边依旧好脾气,似乎丝毫不质疑跨省取物十分钟的合理性。
陈之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挂断电话,在微信上给赵叔发消息让他把画好的扇面拿走。
跨省肯定是拿不到的,但若是在他身边插人,那根本用不着十分钟,不过是翻找一会儿罢了。
他眼前又开始闪现那些梦里出现的名字。
迷迷糊糊间,他又发出一条消息——“这次回去就不用回来了”。
手机安静良久,才传来回信息的声音。赵叔发来一句“好的”。
赵叔的头像还是陈之小时候的照片,瘦瘦小小的小男孩穿着兔子短袖,拘谨地对着镜头比耶,另一只手羞答答的牵着旁边人的手。
旁边被截掉的的人是小关鸠,这张照片是关阿姨拍的,其实和赵叔没什么关系,大概是陈家那边为了和他套近乎,专门吩咐这位职业管家换上的。
在他半大不小的时候,这一招确实是蛮管用的。
那边又发来一句“早饭放锅里,小陈起来自己热一下”。
这幅扇面拖得有点久了,大概是急着回去复命,连几个小时都等不了。
陈之低下头认真打字:“要吃鸡蛋煎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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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