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秀气脸上也透出几分惋惜,加了把火:“此事被压下来,但宫里面却十分担心。”
林衍容色也生出细微变化,最后凝结于面上的是一派动容,嗓音里亦透出感动,略略沙哑:“公主竟这般待我。”
灵昌公主此刻并不在,但林衍这个人设却很周全,不是正主不在眼前就露出恶狠狠小人样的反派角色。
裴无忌微合双眼,心中微冷。
薛凝一张苍白秀美的面容轻轻皱起了眉头,似有几分担切之色。
林衍观察之下,当然也有个结论,那就是这个薛娘子应该是皇后跟前的人。
薛凝面色流转,关切之情形于色,不觉说道:“可如此折腾,未免会有损殿下身躯。林郎君,依我想来,你定也心系殿下,不若写一封信,说彼此眼界也没那么浅。”
林衍脸上流转困惑,似不解。
薛凝解释:“殿下是人中龙凤,若因情而陨,未免显得小家子气。你写封信,劝殿下不可耽于儿女情长,无妨眼界开阔些,多想些以后岁月。至于你,清者自清,定得公允,不必太以你为念。”
“你暂且使殿下不以你为念,免得有损凤躯。”
裴无忌不以为然,觉得薛凝这番手段也奈何不了林衍。
有了这封书信又如何?以灵昌性子,看了会更放不下。
何必给林衍卖弄机会?
但出乎裴无忌意料,林衍却断然拒之。
“不,我绝不能此刻背弃于她。灵昌不单单是为了我,是为了这世间得公道和清白。她性子刚烈,义无反顾,却偏生孤零零一个人,无人理解支持她。我与她本便只有彼此,我绝不会背叛她,我与她本系于一处,同生共死。”
“我当然不能写这封信。”
裴无忌一怔,心里忽而冷笑。
薛凝心忖林衍当然会相信自己是真心让他写这封信。她这个薛娘子高低是个名人,在市井坊间故事也不少,而且之前裴后还替她大张旗鼓捐了脂粉钱。
眼见自己现身于此,林衍会觉得是裴后差遣自己,不会想到自己是裴无忌跪求来的。
林衍眼眶微红,面颊情真意切,却听着薛凝话锋一转:“也罢,幸而殿下绝食了两日,如今被沈少卿相劝,也已开始用些羹汤,心情缓和不少。”
林衍好似呆住了。
薛凝似透出不悦:“不过听你意思,难不成还会见怪?你似想要同生共死?”
林衍亦飞快分辨:“我绝无此意。”
他分辨得极快,亦想流露出几分真意,可后心却渗出一层冷汗,不免冷汗津津。
眼前少女姿容秀丽,身姿纤弱,可触及薛凝那双黑沉沉眸子,林衍心头竟似略有不安。
林衍心下便生出了几分嫌恶,怪道薛凝是这么一副名声。薛凝这个孤女,是出了名的凶恶。
裴家竟寻了这么个人来撕咬。
林衍袖下手掌蓦然紧紧握成了拳头。
薛凝没什么要问的,也没说什么讥讽言语,告了辞。她一走,裴无忌也随之要走。
薛凝走了几步,蓦然又回头。
这样猝不及防,自能将林衍面上表情尽收眼底。
林衍清雅面颊亦透出几分憎意,不过望着的却是裴无忌,搞得出乎薛凝意料。
转念一想,亦不足为奇,她还能怀疑裴无忌拉仇恨能力?
林衍面上神色终于乱了乱。
待两人离去之后,林衍已垂下头去。他一只手本握着那枚使他反复擦拭过的白瓷杯,而今生生捏碎,脆瓷片扎入掌心,生出缕缕锐痛。
两人来时,林衍看着没有搭理裴无忌,可他知晓自己心内对裴无忌恨极!
恨他出身世家,容貌俊美,拥有自己想有一切。甚至对于那些年轻女娘,裴无忌要获其芳心也太过于容易。不似自己这般揣测拿捏,那样傲慢无礼性子,却偏生惹人倾慕,裴无忌从未费过心!
甚至宫中那位还笃定,只需裴无忌放下身段,灵昌必能回心转意。
林衍蓦然深深呼吸一口气。
他知裴无忌死死咬住自己不放,但灵昌对自己诸多维护,故林衍内心隐隐也生出快意。
但饶是如此,第一次近处相见,裴无忌分明极厌他,却似不屑嘲讽太多。
好似极为不屑。
是自矜他那贵公子身份,故放任那性泼的薛娘子来撕咬?
林衍蓦然嗤笑一声,眼底深处皆为受辱忿色。
裴无忌斜系墨色披风轻拂,上绣白兰随之而动,他鬓眉皆如墨色,眉眼间也添了几分冷肃。
他容貌俊美得冷肃,略艳唇色反倒像胭脂涂上去的。
如今裴无忌亦不由得说道:“你为何知晓林衍不会写信?”
他略一思忖,便想明白了,林衍多半将薛凝视为皇后差遣。
但林衍写信劝说也是无妨。
薛凝:“公主那样子的性子,如此重情,哪怕林衍写了这封信,公主也绝不会弃他。可林衍不会相信。”
她嗓音轻轻,有些感慨:“他不会相信公主那样重情,他会觉得公主爱他,是因他手腕了得。而且如今他身在狱中,也不敢赌。”
口口声声谈论真情的人反而不相信真情,林衍只会觉得自己手腕了得,使出那么些个套路。他会觉得自己得到的爱源于欲擒故纵,求而不得,而不是什么真正情分。
薛凝对裴无忌看法也颇为矛盾,有时觉得裴无忌对亲近之人信任十分坚定,有时又不免阴谋论。
裴无忌听明白薛凝意思,可仍觉薛凝断得未免太精准。
薛凝心忖是你见识少了,不懂虐粉小手段,她可是穿过来的。
娱乐圈哥哥们虐粉是专业的,套路跟情绪调动也研究得透透,宠粉时也会说些暖心小鸡汤。比如大家要好好生活,专注爱惜自己,不要拉踩别人,说一些很正面很温暖的鸡汤,立一些很正能量三观端正人设。
但哥哥绝不会说你们不准氪金,不要冲杂志销量,不囤代言,别没日没夜做数据女工。
万一粉丝真听了怎么办?
林衍当然怕灵昌公主真听了不发疯。
裴无忌:“下一个,便该去见见这位牧丘侯世子萧睿。”
这提议与薛凝所想不谋而合,薛凝自也不会反对。
少府掌的是皇帝私库,是大夏天子钱袋子。萧睿年纪轻轻,便为少府府卿,虽上头还有个府令,却也已是年少有为,看得出是明德帝重点栽培对象。
要论起来,这位牧丘侯世子在陛下跟前,也不比裴无忌声势差。
这么一个少年贵胄,却偏偏跟林衍过不去。
薛凝也听闻其性子怪诞,狂傲不羁,不过性子倒是十分豪爽大方。
一码事归一码事,林衍虽居心叵测,但萧睿这个牧丘侯世子也很可能在林衍不在场证明上说了谎话。
但萧睿心怀私忿,未必愿意说实话。
约莫半个时辰,马车已至牧丘侯府。
还未下马车,萧府的张管事已是迎来,十分客气殷切:“世子今日倦怠,未在府上。不过若裴署长来了,也令我好生迎接。若为林郎君之事,他已经想起来,那日林郎君确来赴宴。”
薛凝微微一怔。
也不算多出乎意料,以林衍心思,自是不会说些显而易见谎话。更何况萧睿一开始只说不记得,分明有几分置气之意。
但现在裴无忌却大张旗鼓查起来,看来萧睿也没打算在裴无忌跟前硬气。
薛凝暗暗想还是裴无忌更凶上一筹。
再者牧丘侯府人多口杂,也不是什么能遮掩得住的事。
张管事小心翼翼:“少君性子好恶分明,又不甘灵昌公主被那么个寒门子弟缠住,故生出几分意气,绝不是有意阻扰办案。”
如此听来,萧睿仿佛对灵昌公主也有些心思。
裴无忌不置可否。
萧睿人不在府上,大约是因他不愿受裴无忌诘问,不过工作还是做到位,把当时宴上侍奉的婢仆安排好供裴无忌盘问。
也未有什么新线索,大抵与灵昌公主查到差不多。
案发当日,几个宾客陆陆续续在戌时告辞。
戌时二刻,更夫窥见林衍离去,行色匆匆。
戌时四刻,婢女小香送水,发觉师灵君已死,现场已布置成悬梁自尽模样。
案发当日,林衍虽有些酒醉,但确实用过苦羹,方才离开,算是将近席散才走。所以到了戌时初,林衍方才离开。
在场有好几位宾客,又有婢仆伺候,口供不可能造假。最重要是萧睿这个主家十分厌恶林衍,更看不上林衍这个寒门子弟。
牧丘侯世子不可能帮林衍造假说谎。
这证词竟是极为可信。
裴无忌面上看不出喜怒,不过薛凝估摸着他多半不欢喜。
薛凝也有些怀疑,按卷宗所录口供,那婢子小香会定时送水,凶手稍加打听,便会知晓师灵君尸首很快会被发现。
如果师灵君尸首不能尽快发现,林衍也不会有这么个完美的不在场时间证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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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