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窗台,枯叶摇晃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响。
桑雅宁念书时的成绩很好,院长常说,她是院里最聪明的孩子。
哪怕已经过去十多年,桑雅宁也没有忘记最有效的学习方法,先将问题由繁化简,然后一句一句地分析。
詹俊生闷头记笔记,短短十分钟就写满了两页纸。
直到铃声响起,他才兴致缺缺地放下笔:“雅宁姐,你的解说就是这个,顶呱呱。”
桑雅宁笑:“少来,你可别捧杀我。”
“天地良心。”
詹俊生拍着胸脯保证,“我可没见过比你还专业的老师。”
‘更专业的老师吗。......'
桑雅宁再度想起严浩的脸,垂于身侧的手攥紧口袋里的玻璃瓶。
她起先对演戏并无兴趣,是严浩一点点将她领入正轨。如今她能获得导演与同行的认可,最该感谢的人就是严浩。
雨越下越大,窗外根本瞧不见路人的踪影。
严浩肯定早就已经离开了,他本就没有义务为不相干的人停留。
桑雅宁明知如此,却仍捏住页角,试图忽略那压在心口的莫名的酸涩。
铃声结束,詹俊生在与来电者通话,先点头说“好的”,再匆忙补充“我马上就到”。
桑雅宁:“是车来了吗。”
詹俊生表示司机就在外面等。
桑雅宁起身:“我和你一起走。”
风将窗帘吹得来回飘,屋内仅剩下两人的身影。
詹俊生将本子和笔塞进包里,抬手把两侧的灯全都关了。
啪嗒,屋内瞬间一片漆黑。
桑雅宁不禁打个寒颤,攥紧了肩边的包带。
好可怕。
黑黢黢的角落里仿佛藏有怪物。
可詹俊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似乎连这唯一的响也将即刻消失。
桑雅宁啪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喂,你等等我!”
话落,没有回应,哗啦啦的雨帘外瞧不见詹俊生的身影。
桑雅宁刚想去追就被雨水打回,看着脚旁的深洼是连一步也迈不开。
昨日分明是大晴天,这会的暴雨却许久未停。
桑雅宁忘记带伞,只能站在原地给李苹打电话,举了会手机,又用袖口蹭去屏幕上的水。
对方不知在忙些什么,始终都没有回应。
哗啦!
忽地一声惊雷震碎黑幕,瘦削的树影在强光的映照下形如鬼魅。
桑雅宁愣住,颤抖的指尖打不出完整的字。
鞋带却在这时散开,白细的布带浸入泥水里。
四周湿漉漉得,连放包的地方也没有。但必须要握紧手机,否则一个不注意就会错过李苹的消息。
桑雅宁只能别扭地夹住挎包,勉强弯下腰,用仅剩的手指去系鞋带。
秋雨渐凉,风像刀片似地刮过脸庞。
一下午没用正餐,胃又不争气地开始抽痛。
桑雅宁几番拉扯布条,可始终也无法系出完整的结。
是越着急越乱,手机偏在此时发出震动。
桑雅宁想去接电话,夹住的包却止不住地往下掉。
两只手里都拿这东西,根本抽不出空去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挎包掉落,砸入脏兮兮的水潭里。
水珠溅起,粉白的皮革瞬间被泥污覆盖。
桑雅宁将手机举至耳边,努力地伸手去够:“苹苹,你到了吗。”
话落,没有回应。
桑雅宁又朝外挪了些,任由飘泊的雨滴打湿肩膀:“怎么不说话?我就在门外等你。”
指尖正要触及包带,恰时,一直骨节分明的手替她捡起。
桑雅宁微怔。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桑雅宁,抬头看。”
隔着伞面边沿,滴滴拉拉的水落下来。
桑雅宁先是瞧见那单薄的唇,而后才望向严浩的眼睛,微光中,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更显温柔。
嘴唇轻颤着,想说些体面的话却开不了口。
她僵硬地起身,许久才轻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在等你。”
严浩将擦干净的包还给桑雅宁,“和詹俊生谈完了。”
是极为肯定的语气,仿佛他已经见证了所有。
“嗯。”
桑雅宁的指节蹭着鼻尖,老老实实地说,“詹俊生问我该如何演戏。”
“你教他了?”
“对啊,我们都是新人演员,应该互相帮助。”
严浩没有再说话。
桑雅宁磨搓着衣角,小声问:“你要回去了吗。”
严浩:“嗯。”
桑雅宁牵强地笑:“那我就不送你啦。”
“你想继续待在这?”
“不是,我要等李苹。”
严浩:“雨天路滑,车上不来。”
严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桑雅宁怔了怔:“去哪里。”
严浩避开她的视线:“我送你回家。”
桑雅宁刚想说不方便,垂眼却看见严浩的裤腿,那浅色的布料已被浸湿,正软趴趴地贴着脚踝。
应该很冷吧,他的指尖都有些泛白,
桑雅宁从包里掏出暖宝宝,用掌心捂热了才递出去:“给你。”
严浩一愣:“?”
桑雅宁将物件塞给他:“揣在怀里就行,会很暖和的。”
粉色的印有小兔图案的手包,源源不断地将绵柔的热量送入皮肤。
严浩捧着这精巧的礼物,竟是一动也不敢动了,喉结滚了滚,许久才如牙牙学语的孩童般开口:“......谢谢。”
“别客气嘛。。”
桑雅宁笑,转瞬又犹豫道,“我确实想和你回去,但你能不能先帮我一个忙。”
严浩:“你说。”
“能再帮我拿一下包嘛,我的鞋带散了。”
桑雅宁踢弄着地面,嘟囔,“事先声明啊,我可没有犯矫情。只是周围太潮湿了,实在不方便。况且......”贝齿咬着唇,声音越低,“我不喜欢雨天。”
桑雅宁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会在严浩的面前吐露真情。
大概是受詹俊生的影响吧。
桑雅宁也希望有人像了解姜恩惠厌恶苹果一样,能知晓她真正的喜好。
一秒,两秒,三秒......
雨水敲打着伞面,尼龙布的震颤声比鼓点更清脆。
桑雅宁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咽了咽吐沫,却讲不出任何挽救的话。
“拿着。”
严浩说。
桑雅宁懵懵懂懂地抬眸:“什么?”
“雨伞。”
桑雅宁晕乎乎地接过伞把,指尖触及严浩残留着的体温:“你......”
话未说完,眸子恍然一怔。
严浩半跪在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捏起两根潮湿的布带,交叉,缠绕,然后紧紧地束起。
桑雅宁愣在原地,搭着伞把的指尖轻微蜷曲,耳垂越涨越红。
渴,热,躁动。
从未有过的痛苦疯狂折磨着她,她本能地想要逃,僵住的双腿却无法迈出一步。
扑通,扑通。
桑雅宁注视着严浩的发顶,在磅礴的大雨中聆听心跳的声音。
她讨厌雨天,讨厌潮湿又沉闷的空气,讨厌惊雷乍起时万籁寂静的落寞。
可是此时此刻,桑雅宁竟祈祷着时间能走得更慢一些。
没有闪烁的灯光与镜头,也没有刻意的掌声与恭维。
在大雨中,在不会被发现的角落,那不知名的感情疯狂滋长着,如同蹿起的藤蔓在啃食她的血肉。
说不明缘由,也无法挣脱。
桑雅宁缓而垂手,让那深棕的伞拢住严浩的身体。
周围分明黯淡无比,视线依旧格外清晰。
她凝神望去,隐约在修长的脖颈后瞧见某个熟悉的印记。
圆形的,小小的,像是一颗痣。
桑雅宁的手一颤。
恰时,严浩抬起头来。
桑雅宁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目光,愣了愣,才仓促地别开眼:“谢,谢谢。其实我会系鞋带的,你不用这样帮我。”
严浩掸掉溅落在衣襟的水渍:“你讨厌下雨。”
桑雅宁点头:“嗯。”
严浩:“詹俊生知道吗。”
桑雅宁摇了摇脑袋:“我没告诉他。”
大抵过去两秒,严浩才开口:“收拾好就和我走吧。”
严浩转身背对着她,难以窥见具体的表情。
桑雅宁却能从那起伏的气息里听出愉悦的情绪,困惑地皱了皱眉,倒也听话地跟过去。
两人走至车旁,谁也没有触及把手。
那门就自个打开,何立探出头,先看向严浩“哎呦我的亲哥,你可算回来啦”,又望向桑雅宁,笑:“这么巧啊,桑小姐也在。”
这笑容实在太生硬,换做是谁都能明白他是在打趣。
桑雅宁也扯高唇角:“哈哈,真巧。”
严浩看一眼何立。
后者立马将暖气都打开:“外面冷,快进来坐吧。”
严浩与桑雅宁并肩坐在后排,何立边操纵方向盘边用余光往后瞄。
山路颠簸,横生的树叶刮着两侧的窗户。
胃部又开始疼,像是有电钻在不停地往里捣。
桑雅宁轻轻捂住小腹,转过脸,试图去用风景来消减注意力。
严浩看向她:“饿不饿?”
桑雅宁赶忙说没事:“休息时吃了水果,垫吧垫吧还可以。”
严浩没有回答。
何立顺口问:“今天剧组没发水果吧,”
桑雅宁笑:“是詹俊生给我的。”
话落,车内骤然安静。
何立打个寒颤,是连头也不敢回了。
不知又过去多久,寂静的车内才传来纸袋摩擦的声音。
严浩:“胃难受时要吃些暖和的才好。”
桑雅宁寻着他的视线看去。
那两只憨厚的熊口袋,正笑眯眯地坐在她身旁。
严浩轻声说:“这是刚热过的荞麦三明治,里面还有橙汁和咖啡。”
西式简餐显然要比什么苹果更精致,况且店铺与菜品皆符合她的喜好。
严浩稍许昂首,满怀欣喜地等待着桑雅宁绽放的笑容。
车驶出山道,眼前的路顿时宽阔许多。
严浩看向她姣好的侧颜,微微恍神,像是被蛊惑般扬起唇角。
路灯敞亮,下了两小时的大雨终于有停歇之势。
桑雅宁转眸,小鹿般的杏眸迎上他的视线。
严浩忍不住开口:“如果你—”
“抱歉。”
桑雅宁却打断他的话,眼神比秋雨更凉,“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