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愈加紧张,严浩却已经放弃阻拦的想法。
何立站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情况。
桑雅宁始终挺直腰背,俨然不畏惧面前的挑衅者。
姜恩惠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许久才一字一顿地问:“你在教育我?”
“不要误会。”
桑雅宁摊手,“我暂时没有当老师的想法。”
姜恩惠气得嗤笑:“你是不是疯了。”
桑雅宁:“姜小姐,在镜头面前要注意素质。”抬手,轻拍姜恩惠的肩膀,“我只不过讲句实话,你有什么好敏感的。”
桑雅宁轻飘飘地将说教还回去,姜恩惠则被自己的话噎住,张了张口却无从发作。
严浩笑了。
何立随之松一口气。
桑雅宁转身想走。
姜恩惠却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桑雅宁,你还以为自己是风光无限的大明星吗?”
“泽海影业已经将你抛弃,你又凭什么与我叫嚣!”
疼,好疼。
压住皮肉的尖甲仿佛要刺进心里。
沉默中,浓郁到刺鼻的白花香扑面而来。
桑雅宁盯着姜恩惠的眼睛,搭在身侧的手攥起拳头。
不要害怕,尽管去大声驳斥,因为这本就是属于每个人的权利。
她这般催促自己,紧抿的唇就欲轻轻张开。
“明星又如何。”
恰时,另一道声音响起,“风光无限就代表高人一等?”
桑雅宁愣住,下意识要侧身躲避。
可严浩已经走至她的身旁,抬眸问:“导演,您觉得呢。”
话落,钳住腕部的力量骤然消失。
白皙的皮肤上留有一个又一个月牙状的指印,如此清晰的痕迹短期内也无法消退。
桑雅宁拉低衣袖,试图藏起这些伤痕,她不想因此再受人同情。
张利民环抱着双臂站在门前,冰冷的目光斜切而来。
姜恩惠的手抬起又垂落,半晌才讪笑着说:“严浩哥,你误会啦。”
桑雅宁皱眉。
姜恩惠:“我和雅宁是老朋友,刚才不过是在闹着玩呢。况且张导的眼光这么好,能进剧组的可都是人物。”
姜恩惠一副笑眯眯的模样,言语间依旧在阴阳怪气。
桑雅宁哼了声:“姜小姐真是谦虚,我可当不了您的朋友。”
“行了。”
张利民开口,“你们是来围读剧本的,不是来参加什么茶会话。要叙旧就出去叙,别在工作场所找难堪。”
姜恩惠的笑容僵住,轻咳着转过脸。
桑雅宁撇了撇唇,也不再吭声。
张利民:“还有桑雅宁,你既然对诸葛遥理解颇深,就要用实际行动诠释想法,知道了吗?”
桑雅宁一怔,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他。
张利民的表情依旧严肃,可言语间的赞许却骗不了人。
对方显然听见了方才的对话,并且认可她对诸葛遥的分析,所以她的观点没错,她能够饰演好这个角色。
桑雅宁的唇轻颤着,终是忍不住笑出来,杏眸弯如皎月,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导演!”
张利民清嗓咳,示意她再接再厉。
桑雅宁已经无从做出回应,迫切地转眸,想要寻找那熟悉的身影,她比任何适合都渴望得到严浩的表扬。
视线再往后一些,眼见就要触及那宽阔的肩膀。
“差点忘记问,你手上拿着什么?”
姜恩惠却慢悠悠地开口,似乎连笑意都满怀讽刺,“是为我准备的礼物吗。”
桑雅宁闻声看去,眸子狠狠一怔。
那米色的印有小熊的口袋,是她最喜欢的西点店的包装。
她酷爱这家的三明治,每次都会央求李苹去买,却总舍不得吃,直到保鲜期的最后一天才小口小口地咽下。
在选秀节目拍摄时,桑雅宁曾将其作为伴手礼,满心欢喜地与搭档们分享。
白晓礼貌地道谢,姜恩惠却是连看也没看一眼:“抱歉啊,我不吃这种平民的食物。”
可是现在,姜恩惠全然换了副态度,笑盈盈地说:“我最喜欢熊吉屋的西点啦,谢谢你呀,我亲爱的粉丝。”
桑雅宁沉默地看向何立。
后者面红耳赤,嘴巴张开又闭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姜恩惠想要拿袋子里的餐点,何立始终没肯撒手,无助地看向身旁人。
严浩启唇,似乎下一刻就要予以回答。
桑雅宁抢先说:“各位聊,我先不打扰了。”
话落,周遭静了一静。
那双温柔的琥珀色的眼睛终于看向了她。
桑雅宁:“之前老是因为紧张失误,所以我先出去缓一缓。”
张利民表示认可。
编剧也安慰她要尽量放轻松。
桑雅宁皆点头答应了,转身向外走。她假意并未察觉严浩望来的视线,而命令自己坚决不能回头。
桑雅宁讨厌和别人抢东西。
况且那只是块再普通不过的三明治,既然姜恩惠要,那就直接给她。
桑雅宁关上门,试图挡住身后的嘈杂,脚步迈得飞快,可依旧无法甩掉心中的沉郁。
她已经足够的洒脱,为什么还会觉得失落呢。
桑雅宁怎么也想不通,懒懒地趴在护栏边,眺目看向远方的光景。
云叠着云,山峦藏在淡薄的雾中,墨黑与青黛相间而行,偏是勾勒出熟悉的眉眼。
“严浩......”
桑雅宁喃喃,指尖反复拨弄着袖口。她想起那句略带撒娇意味的‘严浩哥’,心里忽地又是一阵不痛快。
严浩。
严老师。
严前辈。
分明有这么多种不同的称呼,姜恩惠硬是要用‘哥’来彰显自己与严浩的亲近。
“真讨厌。”
桑雅宁忍不住嘟囔,发泄似地扯掉糖纸,“怎么哪里都能遇上她。”
狠狠地咬一口糖,唇齿间却尝不到丝毫的甜,耳畔总响起姜恩惠矫揉造作的声音。
桑雅宁用力嚼着巧克力,脑海里再度浮出那两人的脸。
此时此刻,姜恩惠肯定又在缠着严浩聊天,以她造作的性格,必然会将白的说成黑的,然后大声诉苦自己的委屈。
桑雅宁越想就越焦躁,是连半刻也待不下去了,脚底似踩着风,急匆匆往回赶。
穿过阳台与走廊,足尖踏上红色的地毯。
砰地撞开门,呼吸尚未平复。
桑雅宁着急慌忙地抬头,就见屋内的人齐刷刷地望过来。
姜恩惠正环抱着双臂坐在原处,唇线紧抿,脸色并不好看。
詹俊生冲桑雅宁招手,示意她赶紧进屋。
桑雅宁小声对张利民说了句抱歉,弯下腰,迈着碎步朝里奔,路过前排时,还不忘侧眸去看。
桌上空着,凳子旁也没有。
很显然,姜恩惠并未收到何立的礼物,那印有小熊的口袋还好好地放在角落里。
心里莫名舒坦了。
桑雅宁清清嗓,昂首挺胸地朝前走,整理好裙摆才缓而落座。
詹俊生问:“雅宁姐,你跑到哪儿去了。”
桑雅宁轻描淡写地说:“散步啊。”
詹俊生瞪大眼睛:“这种时候还能散步,你心态可真好。”
桑雅宁笑:“就是太紧张才想去逛逛。”
詹俊生:“那你吃饭没有。”
桑雅宁摇头:“我最近要减肥。”
话落,有什么东西撞向小腿。
桑雅宁垂眼看,是一颗沾有露水的苹果。
詹俊生:“水果既能抵饱还不会胖,多少吃两口,低血糖可难受了。”
桑雅宁怔了怔:“这是给我的?”
詹俊生将苹果塞进她怀里:“对啊。”
桑雅宁嘟囔:“我还以为你只想着姜恩惠呢。”
“我们恩惠不喜欢苹果。”
詹俊生挠头傻笑,“她喜欢草莓和水蜜桃。”
桑雅宁咬牙:“......那我还得谢谢你?”
詹俊生小声说:“不客气。”
桑雅宁被噎个正着,发泄似地将那果子丢进包里。
大概是因为彻底与姜恩惠撕破脸,但转而获得张利民的认可。
桑雅宁的状态比先前好许多,每句台词都念得十分清楚,甚至连间隔的喘息都满怀情绪。
渐渐得,大家都不说话了。
张利民时而点头,时而在纸面勾画,却再也没有出言打断。
桑雅宁读完最后的台词,长嘘一口气,不自觉地朝严浩看去。
对方正专注于台词,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桑雅宁垂眼,扬起的唇角僵在脸侧。
詹俊生害怕张利民,全程捧着书本不敢抬头。
严浩的台词功底照旧卓越,每逢开口都像是在现场演讲。
姜恩惠反倒经常出错,越到后面表现越差,几番与助理沟通说需要休息。
张利民不同意,编剧也无从再劝。
姜恩惠只能硬着头皮读,没有等围读会正式结束,就早先起身离场。
“明早八点,还在这个房间。”
张利民敲点着白板,看向姜恩惠的助理,“听清楚,不允许有任何理由迟到。”
助理抱着姜恩惠的羽绒服,一个劲地点头说好,临了又道歉又保证,承诺她们肯定准时到达。
桑雅宁给李苹发消息:“什么时候来接我。”
李苹没有回复。
桑雅宁:“剧本围读结束了,导演说我表现得不错。”
许久,手机依旧安静。
桑雅宁的指尖越点越快:“忙完的话就来找我吧,我在大厅等你。”
风推着云,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姜恩惠趾高气昂地向前走,全然不理会跟在后面的助理。
有名有姓的演员大都在经纪人的护送下离开,暮色逐渐降临,会客厅内只留有桑雅宁与詹俊生两人。
“你怎么还在这儿。”
桑雅宁问。
詹俊生说自己在等车,又问:“你呢。”
桑雅宁将手机反扣于膝头:“我的经纪人很快就到。”
云压得更低,已有斜斜的雨丝落于丛林间。
詹俊生:“真好,我也想有经纪人。”
桑雅宁安慰,表示他迟早会拥有与其他演员相同的待遇。
詹俊生却并不自信:“雅宁姐,我要是有你的悟性就好了。点拨两句就开窍,再复杂的剧本也能够驾驭吧。”
桑雅宁从没想过会被人称赞为有悟性,一时半刻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詹俊生的表情依旧诚恳,仿佛所有的言论都是真心话。
桑雅宁笑:“找准方法就好,实践起来并不难。”
詹俊生可怜巴巴地望向她,像只讨食的小狗:“什么方法。”
桑雅宁清清嗓:“我只说一次啊,你可要认真听。”
残存的阳光尽数消失,落地的雨滴越来越密集。
黑色奔驰停在靠边的树影里,车内亮着暖调的灯光。
何立回头问:“哥,咱不走吗。”
雨水顺玻璃滚落,视线越来越模糊。
严浩依旧看向远方的窗户,轻声说:“再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