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严浩的声音无比清晰。
即使桑雅宁没有回头,也依旧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惊讶的充满探究的目光。
看客们总是带有恶意的揣测男女之间的关系,然后统一用‘不正当’三个字定义所有的感情。
‘与绯闻女星牵扯过多并不算好事。’
桑雅宁想,‘她应该主动与严浩划清界限。’
可是......现在该如何回应呢。
桑雅宁捏着巧克力糖纸,两条细眉快纠到一处去。
“抱歉啊,严浩前辈。”
正当犹豫时,身旁传来笑嘻嘻的声音。
桑雅宁忙转头看。
詹俊生像学生般地举手,朝旁侧递了个眼神:“您的座位在最前头。”
可严浩依旧站在原地。
詹俊生咽了咽吐沫,又小声解释:“每个人的位置都定好了,大家都是按照名牌坐的。”
所以不能改,也换不起来,因为这不符合规定。
桑雅宁简直要给詹俊生鼓掌了,她绝对想不出比这更有力的理由。
“严浩老师。”
桑雅宁拿捏着晚辈的分寸,轻声说,“您不该坐在这里。”
严浩没有回答。
桑雅宁避开他的视线。
张利民瞧着情况不对劲,总算肯起身相劝:“严老师啊,这位置不好变动的,我们还是坐首席啊。”
话落,一群人开始闹哄哄地附和。
有个小个子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先对周围鞠躬道歉,又拽向严浩的衣角:“哥,咱过去吧。”
喧闹中,严浩的视线如千万根尖针扎向她的后背。
桑雅宁用力攥住书页,腰背挺得笔直,根本不敢回头看。
分明是为严浩着想,她却忽而生出股内疚感,仿佛是自己背叛了对方。
滴答,滴答。
周围的吵闹许久未歇,桑雅宁紧盯着手腕的表盘,祈祷时间能走得更快些。
“......宁姐,雅宁姐。”
隐约得,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桑雅宁一怔,这才惊觉甲片已穿透白纸,死死地压在裹有敷贴的伤处。
依旧感受不到痛,红却一点点浮出来。
詹俊生关切地凑前问:“你怎么啦,没事吧。”
“没事。”
桑雅宁笑,下意识将手藏在身后,“刚才有些走神。”
詹俊生松了口气,又开始扯些乱七八糟的话。
桑雅宁听着,余光偷偷地看向前方。
严浩已经坐在男主演的位置,于导演与编剧的簇拥中翻看着剧本。
风波已经完全平息,大概不会再有人恶意揣测他与她的关系。
悬起的心这才落回胸膛,桑雅宁垂眼,轻轻地笑了。
严浩虽是沉闷的,是无趣的,可他生来就该被置于高处。
如此耀眼的人,绝不能落凡尘。
每位演员的桌上都摆有两块巧克力,样式与颜色皆为相似,一眼就知道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桑雅宁的糖果挨着旁边男人的,边角紧贴边角,举止十分亲密。
严浩盯向面前的空荡,面色低沉。
何立:“哥,你想吃糖吗?”
严浩横去一记眼刃。
何立缩了缩脖子,是连半句话也不敢说了。
那白面小子仍在缠着桑雅宁讲话,后者表情平淡,似乎在顾虑些什么。
严浩想起桑雅宁方才灿烂的笑,搭在桌边的手微微攥拳。
詹俊生:“雅宁姐,你知道是谁演江月吗。”
桑雅宁说不知道。
詹俊生的眼睛却亮起来,神神秘秘地说:“是姜恩惠。”
桑雅宁错愕:“她不是在拍戏吗?”
詹俊生瞧一眼左右,将掌心拢在唇边,小声说:“对呀,就是这部,《长夜歌》江月嘛。我听到消息后才特意来面试的,没想到还真让我进组啦。”
桑雅宁望向严浩身边的名牌,那姓名被挡住大半,唯独一个‘惠’字格外侧目。
詹俊生:“姜恩惠可是我的偶像啊。”
詹俊生:“雅宁姐,你们是同档选秀出道的吧,等会能不能帮我要个签名,不,让我和她说句话就好。”
桑雅宁:“......不能。”
詹俊生失落得耷拉着脑袋,问‘为什么’。
桑雅宁咬一口巧克力,待唇齿间着充斥甜腻,才莞尔道:“因为我和她很久都没有联系了。”
‘人间妖精桑雅宁,至纯至善姜恩惠。’
自从节目播出后,观众就常将姜恩惠的名字与桑雅宁摆在同处。姜恩惠是她的对照组,也是紧咬着不放的劲敌。
有媒体将二人称为选秀双子,还表示姜恩惠的成功就代表着桑雅宁的失败。
‘正如众人所知,选秀的票数大都掺渣水分。’
‘没有演技的桑雅宁,永远无法胜过颇具实力的姜恩惠。’
......
真不知道是缘分,还是命运在捉弄。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们竟然还会出现在同部电影里。
这一次,姜恩惠饰演纯洁善良的公主江月,而桑雅宁却成为邪恶善妒的反派诸葛遥。
身旁,詹俊生依旧在喋喋不休地讲述姜恩惠的好,仿佛他的偶像就是全世界最完美的人。
桑雅宁起初还能附和两句,渐渐得也不说话了,她想到了被严浩收藏在书柜里的专辑。
那张专辑虽然陈旧,但被保存得十分完好,一看就能看出其对主人的重要性。
可是严浩对她的签名并没有任何表示,显然她并不符合严浩的喜好。
“所以......”
桑雅宁喃喃,指尖忍不住扣弄伤处,“是因为姜恩惠吗。”
詹俊生:“你在说谁?”
桑雅宁遮掩地咳:“谁也没说。”
詹俊生:“我都听见啦,你在念我偶像的名字。怎么,你也觉得恩惠很可爱嘛。”
可爱,可爱,谁都没有姜恩惠可爱。
桑雅宁一摊手:“把巧克力还我。”
詹俊生:“啊?”
桑雅宁:“你去找姜恩惠要礼物。”
詹俊生边摇头边将糖果往口袋里塞:“不行不行,这可是大师限定版,”
桑雅宁哼了声。
詹俊生傻乎乎地笑了。
严浩的脸色比方才更沉。
张利民看一眼他,又低声问助理:“女主演怎么没到?”
“听说不愿意爬山,只能花时间绕路。”
“娇气得。再打个电话,要是还不到就别来了。”
张利民的声音虽轻,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
大家皆低头沉默,本要活跃的气氛再度归于紧张。
桑雅宁看向乖巧端坐着的詹俊生,一时间觉得有些好笑。
张利民是近期风头最盛的年轻导演,这部电影又是奔着获奖去的,各位演员纵使有天大的牌面,也要尽心尽力地顺着他。
选角助理忙着打电话,手捂话筒把姿态放到最低。
他先好声好气地劝,然后又喊姐又说明缘由,总算得到答复后却连大气也不敢喘,转头就和张利民解释。
“Hello各位,早晨好呀。”
等了有五分多钟,紧闭的门才缓而打开。
姜恩惠身穿黑色的针织短裙,右手提鳄鱼纹挎包,耳垂上的香奈儿挂坠在阳光下一摇一晃。她神情自若地冲周围招手,全然不像是迟到赶来的人,“路上有点堵车,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所以才来得晚了些。”
桑雅宁学她说话,临了仍忍不住嘟囔:“这儿又不是景区,怎么可能堵车呀。”
周围却是一片的附和,大家似乎都相信了姜恩惠的话。
桑雅宁悻悻然抬眸,随着众人的目光回眸看。
姜恩惠已经向严浩伸出手,白皙的脸上满怀笑意:“严浩哥,好久不见。”
枣红的玉珠悬在半空中,细碎的浮沉缓而落上她的指尖。
严浩却没有动作,只是轻轻点头:“嗯。”
“好可惜啊。”
詹俊生喃喃。
桑雅宁扭头瞧向他。
詹俊生的视线始终跟随着姜恩惠:“要是我也能和她握手就好了。”
桑雅宁:“......”
编剧与导演又是一番介绍,剧本围读会才正式开始。
姜恩惠并没有因为严浩的忽视而沮丧,反倒从始至终都面带着笑容。
她念完第一句台词,转而看向‘诸葛朝’。
严浩缓而开口,然后整间屋子就彻底静下来。
大家默契地不再出声,专注地倾听着他的演绎。
桑雅宁想,严浩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可以在转瞬间吸引全部人的注意。
一句又一句......
心脏越跳越快,周遭的声音接连响起,下面就是她的部分。
桑雅宁紧张得开不了口,咽了咽吐沫,握笔的手仍在轻微发颤。
詹俊生:“公主,暮国使者已到,可否前去相见。”
“相见?”
桑雅宁的声音在抖,“哪有当权者拜见俘虏的道理。”
詹俊生:“......属下失策。”
桑雅宁:“去把锦绣拿来。”
詹俊生:“是。”
桑雅宁:“跪下。”
桑雅宁:“犯错就要受罚,你莫要怪我狠心。周文,你应该知道的,在这世间我最信你。”
......
“停,停。”
张利民猛然拍桌,“诸葛遥的情绪不对。”
桑雅宁一惊。
张利民:“你既是上位者,又在担心什么?说个话抖抖霍霍得,干嘛啊,怕被人吃喽?”
周遭的视线都朝她而来,桑雅宁愈发不敢抬头,她生怕会撞上严浩失望的目光。
詹俊生:“那个导演—”
张利民:“还有你,周文。”
詹俊生打个寒颤。
张利民:“周文对诸葛遥过分迷恋到变态,他在接受诸葛遥的鞭挞时,语气怎么能毫无起伏?你像个木头一样,是在搞笑吗。”
张利民发着好大的火,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吱声。
姜恩惠喝一口咖啡,慢悠悠地看剧本:“张导,别生气。人家毕竟才入行,出点错也很正常。”
詹俊生一个劲地点头:“对对,还望大家多多包容。”
桑雅宁无法反驳张利民的话,却也不肯接受姜恩惠的指责。
什么叫刚入行?
若要认真论辈分,姜恩惠还得排在她跟后面。
桑雅宁始终不愿低头,可偏偏所有人都在等她开口。
她咬着唇,抗议似地一声也没吭。
恰时,吱的轻响打破僵局。
“导演。”
严浩起身说,“休息十分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