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起骑着马,结婚的仪仗队跟着他来到了东府。
日头快要落下,莱朝男女婚嫁常在黄昏,可不知怎么一回事,这天非但太阳小了一些,甚至起了些风。
远处的云骤然暗沉下来,仿若一块巨大的墨玉,沉甸甸地压过来。
路起看着被媒人扶出来的披着红盖头的裴静跨了马鞍,正和裴静拜高堂之际,一个浑身酒气,身形高挑的少年闯进了大厅,踉踉跄跄道:“路起娶妓为妾,有什么面目在这里拜高堂!”
这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袍子松松地披于肩头,显然刚吃了酒,正是路扬灵,还没等路起说话,坐在尊位的路老夫人便大怒道:“贺携玉便是这样管教儿子的!给我把路扬灵拉出去。”
路扬灵道:“谁敢拦我!信不信我去陛下那里告御状!”
裴静装作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任由路起将他护在身后,心里却不免计较起来——这路扬灵说话如此过分,老夫人竟然只是将人拉出去!连打的样子都不做一下!
心里有了这样的计较,便弯腰冲着路扬灵施了大礼道:“想来这位就是扬灵公子,公子和长公主母子情深,真是让奴家感动,只是奴家也本也不是风尘女子,实在是家中蒙难,幸得公子父亲相救,公子责骂,奴家万万不敢推却,还求公子发出心中恶气,奴家也好心安。”
路扬灵:“你!”
他听了朋友几句交谈,又喝了酒,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想要替贺携玉出掉一口恶气,没想到这裴静像个泥鳅,滑不溜手,说话也不留任何话柄,加上大厅穿堂风一吹,瞬间清醒了几分道:“是我酒醉失言。”
裴静却道:“还请公子告与长公主知道,我并不是那等不知羞耻之人,定会将长公主与将军的恩情记在心中。”
路起听着两人说话,道:“是你叔母让你来的?”
路扬灵:“我一人做事一人担,与叔母有什么关系?!”
路起见路扬灵不肯承认,更加生气:“定是她背后教唆!”
好在裴静劝道:“起哥,大喜的日子,今天就算了。”
路起冲着路扬灵道:“滚!”
路扬灵还想再争辩几句,被几个朋友拉开了。
“叭嗒。”“叭嗒。”
只听见外面忽然像谁拨了几下琵琶的声音,似乎开始落起雨。
须臾,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宾客们迟疑不定地出门查看:“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了——”
侍女杜若急匆匆赶过来对路起施礼,接着将路起请到一旁无人处,道:“主君,夫人中午说是一个人出门走走,一直没有回来,奴婢担心雨大路滑,夫人会不会遇到危险,奴婢手下的人都派出去了,还是没有找到,能不能请主君再派些人手去找。”
路起冷笑道:“派一个路扬灵还不够,她自己也要站出来闹!我把话撂在这了,她就是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这话掷地有声,饶是好脾气的杜若也冷下脸,冰冷地看了路起一眼,一言不发离开了。
————————————————
状元巷。
一个男子低着头,跪在状元巷最有名酒肆“小酌轩”的雅间之中,正对着一扇屏风。
这男子穿着讲究,有些炫耀似的穿金戴银的一袭打扮,像个花瓶,此刻却恭恭敬敬地跪着,头也不敢抬,就那么对着屏风恭敬地说话道:“路扬灵说自己‘一人做事一人担’,路起听了裴静那番话,哪里肯新,一个劲说路扬灵一定是被长公主背后教唆的。”
那屏风后的人影动也没动。
花瓶男忍不住道:“公子若是想替夫人出这口恶气——”
“嗯?”
花瓶男心下一颤,磕头不说了。
“继续说。”
花瓶男只好磕头道:“大公子性情莽撞,公子若是想替夫人出这口恶气,这么做怕只会适得其反,小的担心这样只会让夫人会更加不好做。”
只听见屏风后的男子轻笑一声道:“不好做,路起休了她,不是更好。”
花瓶男原以为这贵人一直打听长公主的事情,是为长公主好,现在看来又不太像,不知道这贵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索性不说话了。
屏风后的人影晃动了一下,一个侍卫出来,给了花瓶男沉甸甸一袋银子。
花瓶男却推开道:“我和路家大公子也是真心相交,今番已是对他不起,若是贵人不是与长公主一条心的,咱们的合作也就不用继续了。”
说完,竟真的没有拿银子便走掉了。
侍卫愣了一下,没想到花瓶男是真的不要这银子,看花瓶男彻底离开了,侍卫转进屏风,跪下听差遣。
只见屏风里端坐着一个身着玄色绣金蟒袍,头戴玉冠的男子,右手拿着一柄合拢的折扇,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拿折扇敲击扶手,节奏不疾不徐。
良久,只听见这男子道:“长公主倒是教得好。”
跪着的侍卫不敢接话,只道:“世子但请吩咐,不知我等该如何做。”
这人正是朝中闹得最厉害的三大世家,吴家,齐家,慕容家之中,慕容的长子慕容珏。
慕容珏却道:“戏都唱完了,还有什么好做的。”
说完,边起身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折扇往窗外一点道:“你去看看那个乞丐,若是快死了,找个医馆帮一帮。”
侍卫秦烈一愣,果然看见慕容珏指的那处有个乞丐,这么大的雨,竟然还在墙角处,慕容珏已经带着人起身离开了,秦烈本想叫几个小厮去将那乞丐拖到医馆救治一下,只是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平日里性情冷淡的主子为什么会关注到一个乞丐的死活,一番思索下来,朝手下人要了一把伞,决定自己亲自去将那乞丐送到医馆去。
这天晚上也下得极大。
过来喝喜酒的宾客们也被这雨闹得没了兴致,一个个早早地告辞了。
路起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脱掉大氅,进了喜气洋洋的新房。
裴静果然掀了盖头,正在吃些面点,见他来了,一边嚼一边道:“要不要来点,你应酬这么久,也累坏了吧。”
裴静吃着面点,像只松鼠可爱极了,却不知道此时的路起大失所望。
他依稀记着,当年娶贺携玉的时候,因为不满足这桩婚事,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只盼着喝醉了直接往屋子里一躺,连自己娶的新娘长什么样子都不想知道。
他对这个用全路家的性命要挟自己成亲的贺戾的姐姐充满了憎恨。
等到他真的喝得大醉进了洞房,发现新娘披着红盖头,端端正正地坐在床帐里。
他掀起盖头,看见一张妆容淡雅温婉的脸,睫毛很长,眼神温和中透着几分不安,女子的肤色温润的白,洁白的脖颈裹在威仪甚重的婚礼礼服之中,平添了一些禁欲的味道。
她在怕我。
路起凭直觉感受到。
这个狡猾的,只顾着自己的爱情天真得可怕的女人竟然在怕我!
他觉得可笑,同时觉得从自己的血液中升起了一种想要报复的破坏欲。
他上前摁倒了贺携玉,就像一只兽扑倒了自己看中的猎物。
然后只是凭借兽性撕咬。
“喂?你既然不吃糕点,那咱们做点新婚之夜该做的事情。”
裴静一边说,一边伸手去解路起的衣服。
路起一下子打开裴静的手,道:“你解我衣服干什么?”
裴静:“……”
裴静:“你说呢?”
路起道:“不行,我还没做好准备。”
裴静:“这种事情,男的需要做什么准备,难道不是我们女子该做好心理准备?再说了——”她疑惑地朝路起身下看了一眼道:“你和长公主没有过?”
路起道:“她是她,你是你。”
他脑子里还有裴静小时候彪悍地压着自己打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些画面,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却听见外面窸窸窣窣有说话的人声,便道:“外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出去看看。”
这话显然是借口,裴静却没想出来挽留的借口,只好由他去了。
路起重新穿上大氅,撑着伞招来外面守门的十三,道:“刚刚发生什么了,怎么吵哄哄的。”
哪怕希望发生点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路起这会都是很乐意去解决的,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度过自己和裴静的新婚之夜。
可能是因为太熟悉了,一时没有转变过来朋友和爱人的身份,路起想,自己和贺携玉第一次的时候不是也很不自在吗。
可能这次酒喝少了。
路起总结。
十三犹豫了一会儿道:“辛夷过来闹事,被杜若劝回去了,主子别和辛夷一般见识,她也是太急了。”
路起疑惑道:“她急什么?”
忽而惊出一身冷汗道:“贺携玉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