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宁安一时走神了。
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当面亲口祝他生日快乐,他发自内心地感到开心。
尽管面前这个人和自己认识也就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你也是,生日快乐。”
牧舒泽脸上原本高兴的神采在听到这句话后减淡了很多,他抿唇不语。莫宁安以为是自己的话可能说得敷衍,于是补充了一句,“我送你一份生日礼物吧。”
生日礼物?
牧舒泽摇摇头,今天又不是他生日,这只是大家以为的而已。他在对方家里蹭吃蹭喝还蹭住,应该是他送莫宁安一份生日礼物才对。
莫宁安见他拒绝,不再说什么。
两个人一起把餐桌收拾干净走进厨房将做好的菜肴一道道摆上桌,牧舒泽还问他家里有没有酒,莫宁安说没有。牧舒泽特别想喝,于是两个人又出门到外面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几瓶红酒。
一顿饭吃下来,莫宁安吃的最多,牧舒泽喝的最多。
莫宁安扶着走路摇晃的牧舒泽绕过客厅,去楼上的客房。牧舒泽还算听话,至少没有耍酒疯。谁知楼梯上到一半,他就不走了,非要在台阶上坐下。牧舒泽抬头对着天花板唱歌,唱累了就和天花板讲起话来,“哇塞,好多鸟在飞,咦不对,有好多星星啊,这天空为什么是粉色不是蓝色,莫宁安,你说为什么?”
因为你喝傻了。
坐在一旁的莫宁安叹了口气,“粉色多好,梦幻浪漫。”
牧舒泽不说话了,眼睛忽然湿润了。
“困了,我要去睡了,不……陪你说话了。”
到底谁陪谁?
莫宁安伸手扶他起来。
谁知牧舒泽直接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栽进他的怀里。嘴里还念叨着“别伤心,别伤心,我陪你”,甚至还贴心地拍了拍莫宁安的背。
莫宁安,“……”
到底谁伤心?
虽然也不知到牧舒泽为什么流眼泪。
莫宁安只好抱他上楼。
走着走着才发觉不太对劲。
心跳好快。
呼吸快要停止了。
这姿势正常吗?不暧昧吗?何况他还不是直男。
坚持控制住自己的思绪把牧舒泽放到床上时,莫宁安还是停下了脚步。醉酒的人脸上微微红,饱满的唇上似乎还沾了酒。
鬼使神差的,他轻轻吻了上去。
莫宁安告诉自己,他不是想占牧舒泽便宜,真的。他只是怕牧舒泽舔到嘴唇上的酒,喝的更醉。
“鬼才信!”第二天早上起床的牧舒泽围着正在刷牙洗漱的莫宁安,不相信他说的话。
牧舒泽问他自己昨晚有没有做什么愚蠢的事情,对方含含糊糊地说没有。问他自己难道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吗,莫宁安继续摇头。
牧舒泽不信。
一般他喝醉都会耍酒疯的呀。
他盯着对方的眼睛看,莫宁安也不敢和他对视。真是太奇怪了。
“莫宁安,”牧舒泽突然很激动地拉着他的胳膊喊他,莫宁安心下一沉,谁知对方接下来的话让他更无地自容了。
“我明白了,我是不是耍酒疯把你家的什么贵重物品给摔碎了,你不好意思让我赔,对不对,哇,你人也太好了吧,这么贴心。”
莫宁安此刻已经洗漱完了。
他确实很不好意思,准确来说是羞愧。
他人不好,也没有很贴心。
只是不敢坦白自己的冲动行为。
牧舒泽还在夸他,莫宁安受不了了,终于鼓起勇气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打住,打住,我不想听了。”牧舒泽以为他要终于要提起自己出了哪些糗,但现在他发现莫宁安这么包容自己,已经没有兴趣听具体发生什么事了。
吃早餐期间,莫宁安几次欲言又止。
牧舒泽咬下一口面包,“那个……我打碎的东西很多很贵?你觉得我已经赔不起了?”
莫宁安内心的挣扎在对方的脑回路中暂时停止了。
下次再坦白吧。
莫宁安摇摇头,“都不是,快吃饭吧,刚才阿姨不是都打电话催你回家了。”
牧舒泽临走之前从行李箱中翻出一个精巧的八音盒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对方,好像害怕对方嫌弃,坐上出租车前还加上一句,“礼物是新的。”
莫宁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收到。”
他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目送牧舒泽离开的。但他确信,自己已经开始期待和他的下次见面了,又很害怕见面他会想起来那个吻,估计会打死自己吧。
脑海里已经浮现画面。
牧舒泽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先打了他一巴掌,又冲他的脸挥了两拳,然后直接将自己踹翻在地板上,脚踩着他的胸口,语气冰冷,眼神凶狠,“姓莫的你他妈真是找揍!”
鼻青脸肿的莫宁安奄奄一息地说,“牧大侠手下留情啊。”
留你大爷!
牧舒泽直接将莫宁安从地上拽起来从他家窗户上扔了下去。
地面上长着无数冰刀。
他的身体就快要触碰到刀尖了。
千钧一发之际。
牧舒泽飞檐走壁及时拉住了他。
牧大侠果然还是心软了。
咳咳。
从武侠幻想中清醒过来,莫宁安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好,他好像有点傻了。
此前的人生里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至少,他从来不是喜欢幻想,沉溺幻想的人。但现在,他竟然还有点留恋刚才的幻想。
一只小猫咪叼着食物在他面前停下了。
他蹲下身,跟它打招呼,“嗨呀,你的眼睛真好看。”
猫咪凑近他了一点,当着他的面将嘴里的肉吃完,又舔舔嘴抬头看着他。莫宁安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很快发送出去。
猫咪冲他喵了几声。
还想吃肉?
“等我上楼给你拿,乖乖等我哈。”莫宁安转身离开。
牧舒泽看到照片后很意外。
莫宁安居然会跟他分享日常。
他回复“小猫看起来很乖”,转而也给他发了一张自家别墅门前的照片。
天气越来越炎热,莫宁安看着手机,觉得自己也是,心动化成燃烧的火球,在心脏处肆意滚动。
最终莫宁安也没有喂成小猫,他亲眼看到它的女主人把她抱走了,还数落了它,“喂,你这个贪吃鬼,是不是又等人投喂了,下次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下次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记住了吗?”热闹的生日派对上,牧舒泽拿着手中的蛋糕莫名想到一些难过的回忆。
“呜呜呜,记住了。”牧舒泽边哭边用脏兮兮的小手给自己擦眼泪。
他刚被领养回家那年大概五六岁,春天的时候因为贪玩,从学校里偷偷跑到野外捉蝴蝶,后来遭到了李意的严厉指责,并威胁他下次再这样就抛弃他。
他真的害怕了。
此后再也没有逃过课。
李意见这一招对管教孩子很有效果,于是常常在他犯错或者不听话时使用。
从小到大,其实他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心想不要他就不要吧,他随时做好流浪的准备,无所谓。
姐姐牧舒鱼虽然怀着一个月的身孕,但仍然非常有活力,天天和朋友们一起举办各种各样的聚会。
牧舒泽回到家推开门的那一刻,收到的就是来自牧舒鱼和她的朋友们准备的派对惊喜。一眼望去全是陌生的面孔,但牧舒泽作为生日的主角还是热情地和大家打了招呼,很快和其他人打成一片。李意看到自家儿子笑得很开心,一时压□□中怒火,对于他欺骗她受伤这件事,她不能就这么算了。说谎是个坏毛病。
牧舒泽悄悄从聚会里退出,一个人去花园的湖边坐着。
他们家应该刚新招了几名司机,他刚回别墅时就注意到了。
四年了。
估计李意已经放下了。
四年前,李意的好闺蜜因为处理私事,将自己的儿子苏硕托付给李意照顾。
牧舒泽当时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和苏硕从小一起长大,算亲兄弟了。牧舒泽比苏硕小一岁,小时候天天跟在苏硕后面“哥哥”的叫。后来,他们一起上学,同一个班级甚至同一个宿舍,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直到那个冬天,十六岁的苏硕拉着十五岁的牧舒泽偷偷叫上司机送他们去附近的雪山玩,结果路上出了车祸,司机还被查出酒驾。
那年冬天,一切都很悲伤。
牧舒泽家再也没有没出现过任何面孔的司机。
没在湖边坐多久,李意就喊牧舒泽到门外接人。
接人?
牧舒泽一时纳闷。
在门口看到来人,他忍不住笑了。
是莫宁安。
“不介意我厚着脸皮来蹭蛋糕吃吧?”对方将礼物盒递到他面前,眼带笑意。
牧舒泽怕他以为自己故意不叫他,解释道,“我姐喊她朋友组的生日聚会,我以为你肯定不喜欢这种场合。”
“不至于,刚才李阿姨给我打电话了。”莫宁安看着他的侧脸,发现明明他们距离上次见面也就一个多小时,牧舒泽却好像变化很大。
更好看了。
生日派对前前后后又来了很多人,有牧舒泽的长辈也有李意的朋友,聚会进行到深夜才结束,而他们昨晚一起过生日的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和任何人提。
莫宁安是最后一个准备离开的人。
他还没转身,就看到牧舒泽被狠狠甩了一记耳光。
“为什么说谎?”李意红着眼睛问他,“你知道我昨晚有多着急,还麻烦人家小莫去接你。”
“没什么,觉得好玩。”牧舒泽别开脸。
“好玩?你特地回来气我的是吧?”一个巴掌就要落下,李意的手被人拉住了。
莫宁安还处于牧舒泽被打的震惊和心疼当中,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开口,“阿姨,他肯定是想您了才这么做的,我看好多孩子都是这样跟父母撒娇的。”
李意气消了很多,缓和语气对牧舒泽说,“下次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
莫宁安愣住了。
不要牧舒泽?
这样的话也太伤人了。
牧舒泽在被莫宁安维护后就觉得自己很丢人,现在听到这话,干脆破罐子破摔道,“那当初为什么要领养我,爱要不要!”他砸碎了桌子上的一只还带着剩菜的盘子,鲜血混合着残羹沾满他的拳头,然后李意的哭泣中离开。
本来一直处于观望中的牧舒鱼这才发现这次的矛盾和以往不太一样,赶紧上前揽住母亲的肩膀安慰。
“舒鱼姐,那我先去看看牧舒泽。”他的手必须赶紧包扎。
“谢谢你。”
快步追上牧舒泽后,莫宁安轻轻拉住他的胳膊,“你……”
他哭了。
莫宁安心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我们先去医院吧。”
“你家有药箱吗?我不想……”
牧舒泽坐在书房的单人沙发上,看着莫宁安从某一面书柜的抽屉里拿出药箱,苦涩在心中蔓延。
莫宁安给他包扎好右手,又拿出一片创可贴轻轻撕开。
“不是都包扎好了?”牧舒泽不解。
莫宁安轻拉住他的另一只手,“左手拇指。”
牧舒泽这才想起来,拇指上的小伤口该换新的创可贴了。莫宁安居然这么细心。
“你的父母是不是很爱你,才让你变得这么温柔的。”牧舒泽由衷羡慕。
温柔?
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
莫宁安注意到他的眼神,又想到刚才那句“为什么要领养我”,心疼地摇头否决,“我妈在我上中学期间就不在了,我爸他……”
牧舒泽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坦然,平静。
“他对你不好吗?”
莫宁安点点头。
“对不起啊,我不是……”
“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差不多,正好谁也不用安慰谁了,反正可以相互理解。”
莫宁安说完这话,牧舒泽就沉默了。
今晚的夏夜没有星光。
凌晨四点三十五分,牧舒泽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昨天对母亲那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可是,他也不想去道歉。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挨打,内心很受伤。
牧舒泽起身开门,斜对面就是莫宁安的卧室。
内心还在纠结要不要敲门时,对方的门就打开了。两个人目光交汇的瞬间都很惊讶。
还是莫宁安先开口,“失眠?”
牧舒泽点点头。
“那要不要来我房间看会电影,反正我也睡不着。”莫宁安提出邀请。
其实,他是刚刚睡醒准备去楼下倒杯水喝,在看到牧舒泽有些意外,顿时睡意消散。
两个人随意坐在地毯上看完了一部公路片。
片尾部分的时候,牧舒泽忽然开口问莫宁安,“你以前和母亲吵架之后,是怎么和好的?”
“我和她没有吵过架。”对方认真地说。
牧舒泽:“……”
当他没问。
莫宁安终于反应过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不要犯困,“可以买点阿姨喜欢的东西。”
牧舒泽若有所思。
很困的某人此刻心想:该睡了吧,他怎么还不困,应该快了吧。
“莫宁安,我们接着看下一部电影吧。”牧舒泽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提议道。
啊?
还看啊。
莫宁安咬咬牙,“好的。”
结果牧舒泽刚看五分钟就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他只好关掉荧幕,轻轻把牧舒泽抱回自己的床上,用薄被子盖好。看着睡熟的人,莫宁安好想抚摸他的脸,最后还是忍住了。
本来想直接去其他客房睡,但莫宁安想了想,为社么不和牧舒泽睡一个房间呢?
于是他窝在小小的沙发上披着毯子睡下了。
还做了一个香甜的美梦。
莫宁安睡醒的时候,牧舒泽已经不见了。点开手机消息,发现牧舒泽告诉自己有事先回,下次再来找他玩,给他买了早餐放厨房里了。
莫宁安捧着手机笑出了声。
整个人还不小心从沙发上掉下去了。他钻回自己的被窝里继续补觉,被子里牧舒泽的残留气息,一种很淡的桂花味道。下次他也要买一瓶桂花味的沐浴露。
又要期待下次见面了。
莫宁安没有想到,自己的死刑会来得那样快。
某天他给对方发消息问能不能一起出去旅游,结果发现自己被拉进了黑名单里。完了,早知道应该早点坦白的。他一定知道自己偷吻他的事情了。
莫宁安给牧舒泽打了很多电话也没有用。
无人接听。
于是这个漫长又燥热的夏天,莫宁安再也没有见过牧舒泽。
无论是去他家找他,还是去医院照顾生病的李阿姨,莫宁安都没有再遇见过他。牧舒泽就像一朵充满魔法的玫瑰,在他的世界里轻轻绽放了一瞬间,很快消失。莫宁安非常想念这朵玫瑰,但他好像听到了玫瑰破碎的声音。
玫瑰说:你不够坦诚,你趁人之危,你这个小人。
莫宁安自责难受,只好安慰自己释怀。
如果可以重新开始就好了。
他想重塑那短短两天的时光,告诉那个时候的自己:喂,我警告你,别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L大开学那天,莫宁安拉着行李箱边打电话边往新生报道处走。
“小久,今天甜品店生意怎么样?”
在前台接待客人的小姑娘语气激动,“老板,人都爆满啦,咱们这现在真成网红打卡店了,现在的三层面积根本就不够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