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序再次出来,他已经顺从地穿上了那件黑色睡袍。不得不说,衣服穿在他身上倒还合身,他仿佛从一个穿着潦草的古代渔夫瞬间化作一百年前那个极度奢华旧时代里的美男子,加上那头半干不湿的长发,又多了几分令人好奇的神秘感。
只是前襟被他紧紧合上,生怕顾舟看到什么一样。
“你别紧张。”顾舟的语气冷淡,打量着他局促的表情说,“我不是顾来儿,对你没兴趣。”
他的脸立刻被她说得有点红。
“害什么羞,赶紧下楼睡觉。”顾舟说完,摆手催促。
他小声辩解:“是水温太高。”
是嘴太硬。顾舟讪讪想着,却没说出来。她不想继续和这位室友继续打嘴仗,转身向书房的方向走去。这时,她的耳朵里突然传来了几声消息提示音,打开眼前的虚拟屏幕,是一条加入常用联系人的申请。
是朱厌发来的。
合上书房的门,然后从里面反锁,顾舟踏踏实实窝进了沙发开始处理那条消息。
凌晨2点23分,朱厌发来申请加入常用联系人。这么晚了他居然还没睡,大概还在处理海滩上的那件事。
顾舟同意了他的申请。视线在新增联系人的名字上聚焦,虚拟屏幕里立刻展示了朱厌的个人主页。年龄28岁,身高191厘米,体重90公斤,智商112,单身未婚,无重大疾病史。他的个人形象是穿着海岸线巡查队制服双手持.枪的动态画面,日常状态只有寥寥几条关于工作的。
他的情况看上去和顾舟差不多,都属于新纪元里一穷二白毫无亮点的底层打工人。
出于礼貌,顾舟给他主页上稳重帅气的个人形象点了个赞,可就在这时,朱厌突然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你明天有空吗?”
欸?顾舟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刚想回复朱厌,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敲响。
顾舟关掉屏幕,警觉起身:“谁?”
门外传来没有波澜的声音:“是我,时序。”
“有什么事吗?”被贸然打扰,顾舟略有不悦,“我要睡觉了!”
他又敲了三下,继续用那平淡的语气说:“顾家曾孙,开门。”
顾舟不堪其扰,黑着脸走过去解了锁拉开门,一袭黑色睡衣的时序正站在门外。他面色如常,好像大晚上贸然闯上三楼敲门烦人的元凶并不是他一样。
顾舟语气生硬:“干什么?”
“我在屋外山坡上寻到几种草药,治跌打损伤。”他用一尘不变的语气说完,抬起手里攥着的那把野草,“家中可有药臼与药杵?”
顾舟皱眉:“那是什么?”
“捣碎草药,”时序说着,目光一沉,落在她的脚踝上,“然后敷于受伤之处,可缓解疼痛。”
顾舟呆滞了几秒。原来是因为她的扭伤。
在长久以来的训练中,顾舟受过很多伤,眼下根本不足挂齿。但既然有人提出好意,她再冷脸拒绝,好像就过分了。
宅子里没有药臼和药杵,顾舟从楼下的厨房拿来一只白瓷碗和一把不锈钢叉交给时序,他万分不解地接过,很快就把草药捣成了泥。
时序犹豫着,指了指沙发:“我帮你敷上。”
顾舟坐下,目送他半跪在沙发前,突然讥笑:“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时序,你不会是真把我当成太婆的替身了吧?”
她坐着,他蹲着,两人的视线几乎在一条水平线上,顾舟看到时序的脸又慢慢红了。
“顾家曾孙,休得胡言。”
时序垂眼生硬地说,用钢叉裹着药泥轻轻抹上她的脚踝。
“你好心收留,我无以回报。”
他低头又迅速说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
先前酸涨的脚踝瞬间又冰又凉,陌生的草药味涌入鼻腔,顾舟觉得奇怪:“在那场大灾难中,绝大部分植物都死于辐射,没想到这些野草的生命力却这么顽强。”
“是么。”时序冷冷说道,“当年来儿搜我衣袋,说要拿几件‘文物’卖了换钱,只怪我囊中羞涩,被她翻出来的只有一把不值一提的草籽,她拿去种在海神庙外的山坡上,没过几日,她便兴冲冲地告诉我种子发芽了,有伸筋草、三七、马钱子,还有今夜你食用过的祝余草。”
“你是说,这些来自古代的草籽漫山遍野地长了一百多年,而且还在辐射后存活下来了?”
顾舟有点诧异,无意识地抬了抬腿,差点踢到时序。
他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别动。”
顾舟低头,本想回怼一句,却看到他胸前微微敞开的睡袍。
睡袍底下不着一物,除了没有一丝赘肉的古铜色身体。
果然当初身为极端利己主义者的曾祖母顾来儿会和他成为“朋友”。有考据说,在一百多年前,超半数以上的男性成年后都变得油腻丑陋,稍有点姿色便令人刮目相看,若身材尚佳甚至可以鹤立鸡群。
顾舟难以理解那个浮华却孱弱的时代,毕竟时至今日瘦弱只会令人不齿。为了抵御外敌,无论男女,大家个个都练得身强体壮,甚至有人还在皮肉之上改装了钢铁之躯,恨不得一拳就把不共戴天的X星敌人打得稀巴烂。
如今若想获得异性好感,长相身材几乎不值一提,因为脸可以捏,肌肉可以练,甚至算不上可参考的基础数据。适龄男女在考虑婚配前,只需拿出个人档案展示身体数据——健康无病、性格良好、智力超群、基因优越,这才是新纪元的人类繁衍时所看重的。
反观旧时代千百年里所歌颂的爱情,那才是最虚无的谎言。
这个时代,人类的结合全凭利益驱使,不再以爱情为幌子,智人系统在探测到体内多巴胺数值超标后,甚至还会发出警报。
无法欣赏眼前瘦高俊美的男性,顾舟毫无兴趣地移开视线。见时序还在低头仔细为她涂药,她便向沙发背上舒舒服服靠过去,打开虚拟屏幕回复朱厌的消息。
她简短回复:有空。
朱厌似乎正在等着她的答复,迅速发来一条:明天早上八点,白鸟灯塔见,有急事。
***
第二天清晨,顾舟是被耳中的闹铃惊醒的。
书房里这条沙发虽然不太适合睡觉,但智人系统发出的特定脑波会强制睡眠,让顾舟在闭上眼睛后的三秒内迅速进入深度睡眠中。
新纪元的人类是不会失眠的。
可三个多小时的睡眠显然不太够,顾舟关掉睡眠模式,瘫在沙发上试图让自己清醒,却听见耳畔有淅沥的水声传来。
早晨七点,窗外依旧是一片昏暗,雨滴在风中用力击打着书房的窗户,在玻璃上划下一道道水痕。
下雨了?
天气的变化让顾舟又清醒了一点。自从人工天穹启用后,地表的气候就变得温吞吞的,一年里有二百来天都是不痛不痒的阴天,晴天雨天雪天都已经很少见了。
像今早窗外这么大的雨,顾舟此前也只遇到过寥寥几次。
想着和朱厌约好的事,顾舟一脸烦闷地拖着起床气走下楼。来到二楼见主卧大门紧闭,估计那位室友还没醒。
轻手轻脚出门时,顾舟在门口的壁橱里随手拿了一件上世纪的雨具,一把红色的伞。
身上这件轻薄的黑色连帽外套防风防水防辐射,可雨下得实在是太大,硕大的水滴迎着海风打在她脸上,顾舟无奈,只好打开那只伞。高挑的黑色人影与红伞重叠,大步在雨雾中穿行,随后又沿着车道绕下了山坡。
鲸落镇占据了整座月沉岛,顾家老宅在东北角,和朱厌约定的白鸟灯塔则在岛的最南端。顾舟只得下山去镇上租用共享交通工具。
——飞行器2000元/小时,汽车1200元/小时,摩托600元/小时,自行车200元/小时。
顾舟看着交通租赁店外张贴的价目表,盘算着时间还早,于是租下了一台自行车。
不是不会驾驶飞行器,也不是不会开汽车骑摩托,她只是囊中羞涩能省则省罢了。
智人系统很快在她眼前的虚拟屏幕上规划出骑行路线,顾舟一手撑伞一手扶上车把,摇晃着登上车座,俯身沿着公路奋力向约定的地点全速骑行。
系统规划的速度很合适,八点整时,她刚好骑到白鸟灯塔底下。
狂乱的海风裹着暴雨,把眼前那座灰白色的灯塔模糊成一道巨大的灰影,一辆黑色的迷你两座电动汽车正打着双闪停在灯塔下。
顾舟走过去,见驾驶座上的人正是朱厌,便敲了敲车窗。
她坐进车里,脱掉外套在车门外用力抖了几下,水珠纷纷滑落,特殊材质的衣服瞬间干了。
“你骑车来的?”朱厌打开车里的暖气,小声回忆,“我记得顾家是有私人飞行器的,还不止一架,从前巡逻时,总会看到顾海心带着各种各样的男伴坐在上面,飞行器从低空向海面俯冲,她还会打开顶盖喝酒撒钱......”
顾海心生前果然是过着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生活。
顾舟咬牙切齿直奔主题:“找我有什么事?”
朱厌没说话,神神秘秘地从车座底下拿出一只小箱子。他打开箱子,取出里头那只黑色的金属匣子,又按下一枚红色的按钮,顾舟的耳朵里立刻传来了“滋滋”的电流声。
半秒后,智人系统强制关机的声音在耳道深处响起,它再次不争气地宕机了。
就像昨晚进入那个“异空间”时一样,但不一样的是,今天是因为朱厌主动的违法干扰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