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舟在鲸落镇警局做完笔录,已经过了午夜。
朱厌在警局门口等她。
一个多小时前,他已经动用权限把顾舟的底细调查清楚:她的确是顾家的后代,大灾难后4岁的顾舟离开月沉岛,在第115区首府的一个孤儿院里长大,她18岁时进入EDDC(地球防御与发展学院)学习,毕业后在地球联合防御部下属的特别行动队短暂就职,两天前刚刚离职。
十年前,朱厌也在EDDC上过学,顿时对顾舟多了一层莫名的亲近感。
顾舟走出警局,打开地图查看回老宅的路线,没有注意到一旁等在黑暗里的朱厌。
“顾小姐。”朱厌说着,大步追上她。
“是你啊。”顾舟停下脚步,“你的队友,他们有下落了吗?”
朱厌的脸色阴沉下来:“两人受伤,两人失联。”
虽说每个EDDC的学员在最初入学时就起誓为地球献出生命,虽然在这一刻,朱厌和顾舟就如何面对作战中的噩耗仿佛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但压抑的气氛仍在二人之间蔓延。
顾舟沉默了几秒,又迟疑了几秒,走到朱厌跟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早点休息。”
说完她转身独自走上了黑暗的坡道。
***
一路走回老宅,顾舟思考了一路。
在海滩上击溃那只巨大怪鱼的场面历历在目,虽然她如今只是一介普通公民,并没有携带任何专业探测设备,但当时的场面已经是肉眼可见的可疑了。
如果说怪物头顶发出的诡异光芒和自身的狂暴可以归咎于大灾难后的辐射变异,但被击溃后瞬间化作一具巨大的鱼骨,这一点很难用现有的认知来解释。
顾舟隐约觉得,这条鱼可能和人类了解甚少的外星物质有关,或者它本身就是X星生物。
如果真的是外星生物入侵,那边是足以轰动人类世界的大事件了。
总之,刚才在警局里她毫无隐瞒地配合了调查,眼下这桩事件的调查报告大概已经从这月沉岛传去了地球联合防御部总部,大约明天醒来后,出事的海滩上就会布满密密麻麻的调查人员和媒体记者了。
夜里很冷,坡道似乎比先前更陡,顾舟感觉脚都走酸了。
回到老宅,月亮又探出半个头,透过人工天穹照在门前那片长满杂草的山坡,祝余草镀着一层模糊的白光,在夜风里轻轻摇曳。今晚顾舟没顾上吃饭,肚子咕咕直叫,她索性一屁股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俯身揪起一把传说中可以果腹的野草,麻木地塞进了嘴里。
祝余草入口后有植物的清香,囫囵下肚,嘴里又弥漫起食物的甘甜。
就很好笑。几小时前她还在对一个吃草的流浪汉嗤之以鼻,眼下已经开始感叹自己和他的境遇其实大差不差了。顾舟想着,仰起头大声笑了起来。
“你又在发什么疯?”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顾舟下意识从石阶上弹了起来,单方面的剑拔弩张里,却见时序修长的身影从大门一侧的罗马柱后面出现。她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号疑似穿越的古人。
而这种时候,当然不要尴尬承认自己把对方忘在了海滩,而是去先入为主地责怪对方。
顾舟皱皱眉:“你刚才跑到哪儿去了?怎么一个浪打上来人就不见了,害我担心了半天。”
“见到可疑之人,便潜入了海中。”时序说得轻描淡写。
巡查队怎么就变成了可疑的人?顾舟心说,不过,对方应该没有撒谎。他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衣角正在滴水,他的头发也湿了,披散在脑后。
头发这么长,确实不像这个时代的人。
顾舟无心琢磨他的身世,直奔主题:“那条怪鱼是被你吹奏的乐曲引来的吧?你之前说它是‘海鳅’,那是什么东西?”
“海鳅居于深海,身形极大,出入皆伴随潮涨潮落。”时序说着,面色严肃,“可今晚所见之物,虽形似,但性情却差之千里,其中必有古怪。”
顾舟抽抽嘴角,果然连古代人都发现不对劲了吗?她打开虚拟屏幕,一通搜索,发现时序口中的“海鳅”居然就是现代人口中的鲸鱼。
“既然外表像鲸鱼,又和其它鱼类一样被那支曲子所吸引,那它到底是早已灭绝的鲸鱼发生了变异,还是外星人变成了鲸鱼的样子入侵地球?”她小声琢磨,迎上了时序迷惑不已的目光,随即无可奈何地摇头,“好吧,既然你找回来了,那就进屋,反正这里房间足够多。”
时序起初还在直直看着她,却又不肯对上她投来的视线,垂头把目光往下掠去:“你受伤了。”
顾舟低头,才发现自己卷起的裤脚下,左脚的脚踝肿了一大块。
“难怪刚才一路走回来觉得脚很酸。”她满不在乎地晃了晃那只脚,“之前不小心扭了一下。”
巨大的黑色鲸鱼表皮非常光滑,几乎难以着力,顾舟就是在与它近身搏斗时扭伤的。
“你的身手,”时序突然轻声说道,“超绝。”
超绝?顾舟勾起嘴角:“原来你会说好话啊,我还以为你天生臭嘴。”
时序抬起头,有点恍惚地与她短暂地对视了半秒,随即看向别处:“这个词是来儿教我的......”
他还没说完,顾舟已经照着他身上一把搡了过去,不由分说把人带进了老宅的前厅。她现在很困,没心思继续听一个古代人追忆往昔。
***
顾舟安排时序住进二楼的卧室,自己则住去了三楼书房。
一来她在城市狭小的胶囊公寓里住惯了,并不需要太大的睡眠空间,更重要的是,其余房间布局简单,明显早已被搜刮一空,如果说这栋房子里还有能藏钱财的地方,那只剩这间堆满密密麻□□老书籍的图书室了。
宅子很老了,并没有设置睡眠舱,顾舟只好从二楼卧室抱了一套古早的枕头和被褥,转头对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时序说:“你就睡在二楼这间房,还有,不许上三楼。”
时序茫然地点了点头。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对方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裤:“睡前冲个澡......就是清洗一下,你们叫什么来着,沐浴,是吗?”
“好。”他又点了一下头。
“晚安。”顾舟说完,转身上了三楼。
书房里没有床,还好角落里摆着一条华丽复古的长沙发。顾舟迅速把被褥在沙发上铺好,又从随身带来的行李箱里拿了洗漱用品,把书房门锁好后去到三楼另一头的健身房,那里面有个淋浴间可以冲澡。
这里的一切设施都无法令人感到习惯。花洒的开关是机械的手动开关,刚拧开还落下了一地锈水,水温如何调节顾舟研究了好半天,更别提各种智能的洗浴模式了,全都没有。洗了个仓促的澡,顾舟换上睡衣走出健身房,却在楼梯口遇上了犹豫着不敢贸然进入三楼空间的时序。
顾舟板起脸:“怎么了?”
时序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在此处......沐浴。”
如果说,对于一百年前的设施她只是不习惯,那么对时序来说,可能要用“束手无策”来形容。
顾舟只好领着他下楼去主卧的浴室。
这间浴室非常大,不难看出一百来年前该有多么奢华。她大致观察了一下布局,指着浴缸一侧雕有鱼纹的水阀:“你转一下那个开关,把水灌满就可以泡澡了,开关的左右方向大概可以调节水温。”
时序照她说的试图转动水阀,水阀却纹丝不动。
“不会是坏了吧?”顾舟摆摆手让他闪开,亲自走过去摆弄了一会儿,“好像是锈上了。”
“无碍,我将衣物擦干便是......”
“上楼洗。”顾舟打断他。
很快,在顾舟的简单教学后,三楼健身房的淋浴间里再次响起哗哗水声,顾舟留在二楼的衣帽间里欣赏祖辈们在旧时代里的那些衣物。
一百年前的女性似乎十分崇尚展示身体的线条,曾祖母的很多衣服都有低低的领口和极窄的腰身,和传说里一样,她的衣服又以黑白灰为主,仿佛在展示性别特征的同时又在不断强调着不容侵犯的权力,矛盾得令顾舟根本无法理解。
更令顾舟难以理解的是那些睡衣的设计,除了刺激视觉,它们好像再无别的用途。
顾舟低头看看自己带有防辐射功能的厚重保暖睡衣,还是觉得这样更加舒适。
衣帽间的角落里还有几件男士衣物,大概是属于曾祖父的。据说顾舟的曾祖父是某个造船大亨的独子,和曾祖母顾来儿的婚姻可谓一段强强联手的佳话。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三楼那个穿越而来的古人,顿时觉得有点可怜可笑,于是从柜子里取下一套绣着考究暗纹的黑色真丝男士睡袍带了上去。
淋浴间里的水声停止,门从里面被拉开,等在外面的顾舟迅速对上了氤氲里的那双眼睛。
时序惊慌失措,下一秒就把门重重关上了。
顾舟抬起脚踹了一下那扇门:“给你拿了干净的衣服。”
这次门只开了一条细缝,一只大手从里面伸出,飞快地接走衣物,然后又把门紧紧关上,这时顾舟还听到了锁扣合上的声音。
她讪笑了一下。这个男的,果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