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水湾,赵宅。
二楼书房,接连响起一阵物体碰撞砸落的炸裂声,一楼佣人们屏气凝神不敢喘气。
温珈泠和赵连逢以及赵淮年站在书桌一侧,赵惊鹤立在书桌前,赵纵赫坐在主位上,屋内气氛犹如结了寒冰,森冷异常。
“你翅膀真是硬了!我和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做人做事的?”赵纵赫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手指颤颤巍巍指着赵惊鹤,眸光更冷了,“虎毒还不食子,你反了要跟你老子作对,退出集团卸下一切职务,你是不是还想与赵家与你母亲兄弟断绝关系?!”
赵纵赫一边说一边转身去取墙上的鞭绳,胸口剧烈起伏着,面色扭曲得涨红。
温珈泠声音细柔地叫了一声惊鹤,赵淮年语气担忧地喊了一声大哥,赵连逢面色吞吐犹豫看着他大哥高大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
赵纵赫抚着鞭子,脸上又爬上狰狞的怒气,他从书桌里侧走出又站定在书桌外侧,目光狠厉得像是要将面前的人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赵惊鹤抬眼与赵纵赫对视,眼里异常平静,语气也只是淡淡地,“过去三十年我一直对您言听计从,过着您安排好的人生,按照您规划的步伐走,不敢有过一刻偏离,您和母亲对我有生养之恩,我对你们有赡养义务,我始终要喊你们一声父亲母亲,”
赵惊鹤停顿片刻,接着说:“但除此之外,别的就没有了。”
这一番话犹如炸弹轰然砸落在这静谧书房内,每个人都面色各异,温珈泠神色复杂但还算冷静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这番话而涌起多大的情绪波动。
赵连逢震惊地看着大哥,嘴巴张开眼睛瞪圆,满脸不可置信,这事对他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从小到大,他与大哥之间兄弟关系虽然不算太热切,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大哥挡在他们面前揽下家族接班人的重任。他能过着丰衣足食花天酒地却又不用涉足家族企业的暗潮涌动,完全是因为前面有大哥庇护着,如今大哥撒手撂挑子说不干了,赵连逢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没有来得感到惊慌。
虽然平日里不说,但在他这里长兄如父,大哥在他心里是高大威严的,他心底对大哥始终是敬畏的。
赵连逢心里干着急恨不得冲上去劝大哥冷静冷静,一抬眼看到大哥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就什么也不知道说了。
他曲起胳膊碰了碰赵淮年肩膀,对他使了个眼色,赵淮年茫然地抬头,眼神询问。
赵连逢恨铁不成钢再次撞了撞赵淮年肩膀,赵淮年瞪他一眼索性往边上挪动两步和他保持安全距离。
这事对于赵淮年来说,肯定也是震惊的,但冷静下来之后反而坦然了。
大哥从出生开始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父亲母亲所有的厚望都寄托在他身上。这么多年来大哥始终沉默地接受这一切,戴着家族接班人这把沉重的枷锁镣铐,似乎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开心还是难过,就连赵淮年也在时间潜移默化的洪流中,习惯了大哥总是挡在他们身前,好像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如果这是大哥思考之后仍然选择的想要的,赵淮年只会支持他尊重他理解他。
对这件事反应情绪最大的反而是赵纵赫,他皱巴巴的眼皮直抖着,手掌猛地在木质书桌砸下重重一拍,沉而闷的重响回荡在压抑的空气中,他紧盯着赵惊鹤,声色狠厉,像是一时气得无法组织语言一般连说了几个好。
他原地来回踱步着,扬了扬手里的长鞭,眼中蓄满翻滚的怒火,“我生你养你到头来你就是这么报答的?到底是谁让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是姓裴那人吗?从他回国之后你屡次因为他做出不可理喻危害家族集体利益之事,现在还把他接到山庄养着......”
他捂了捂胸口猛地喘了一口气,缓了一下才能接着往下说:“当年我就不该心软,像送走那男孩一样现在是不是就不会生出这些是非!”
书房里其余三人在听到赵纵赫这句似是而非云里雾里的话都有些怔愣,不明白这怎么和裴霁扯上关系了?
始终平静冷淡的赵惊鹤在听到后半句话时,眼神顿了顿,掀起眼皮看一眼赵纵赫,眸光含着一丝阴冷,“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赵纵赫沉默不语,对方才提起的闭口不提。在对上这个他长久引以为傲的长子的眼睛时,那眼中蕴含的**的恨意令他感到脊背灼烧,怒火再次攀升,他像过往那样对不听话违背命令的长子再次扬起手中的长鞭。
长鞭破风而下,却没能发出落在皮肉上绽开的闷响声。
赵纵赫怒目圆瞪,“你......”像是不可置信长子的反抗,磕磕绊绊,竟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来。
这一鞭又狠又快,赵惊鹤徒手去接身形却半点没有动摇,站得稳稳的挺直的,脸色没有半分波动,他直视赵纵赫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别动他。”
硝烟在对峙中无声流转着,赵惊鹤黑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惧怕。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抗父亲意愿,父亲眼睛里仍然盛着终年如一日的掌控和偏执,在过去长而慢黑暗而沉重像是没有尽头的日子里,他早已习惯,所以现在面对这样的时刻,内心始终是平静的,那些该有的情绪已经在时间打磨中被磨灭掉。
他注视着父亲的眼睛,心里唯一想的是,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被这双眼睛盯着看着盼望着。
赵纵赫咬牙,面部猛地抽搐几下,用力想要挣开禁锢,但面前的长子仍然纹丝不动,“孽子!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赵家带给你的!脱去赵家的光环你什么也不是!你真的想好要放弃这一切?”
赵连逢这时壮着胆子小声叫了一声“大哥”,然而对峙中的两人没一个听到。
空气静固,赵惊鹤手掌收紧用力将长鞭夺到手中,赵纵赫嘴角抽搐,这股猛力竟带得他身形不稳地往后退了两步。
赵惊鹤盯着手中的长鞭,接着掀起眼皮,这样近的距离能看到父亲黑又硬的短发中稀疏插入的几簇白发,“龙九新地的工作我会盯到完工收尾,如果父亲不需要的话当我没说。”
他停顿一会,目光从赵纵赫脸上移开,声音散了一些,接下来的话似乎是对这屋子所有人说的,“该说的都说完了,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赵惊鹤将长鞭折了又折,抬脚往外走。
一直未曾说半过句话的温伽伶这时开口了,声音冷静又仿佛含着许多沉重的复杂的情绪,最后化成一丝沉重的冰冷的叹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赵惊鹤停下,回头看她一眼,“我很抱歉。”
说完他不再停留,头也不回地往走了,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咣当声,一声接着一声炸裂开。
“大哥!”赵淮年追出庭院,喘着粗气叫住了他大哥。
赵惊鹤回头看他,面色柔和,“跑什么。”
赵淮年看着大哥,嘴巴张了又合,看上去有点失落又有点难过地问:“我以后还能见大哥吗?”
赵惊鹤走到他跟前,抬手在他脑袋上摸了一把,笑了笑:“难道你不认大哥了?”
“大哥永远都是我大哥!”赵淮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说着说着亮晶的眼睛蕴上一层湿润的雾气。
赵惊鹤又摸了一把他头发,说:“少生病,多开心,照顾好自己。”
赵淮年点头再点头,他有点想哭,总觉得似乎从今天开始往后大哥就是他离他很远很远的人了。
但他不想让大哥担心,于是努力扯起一抹笑来,“大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永远支持你。”
赵惊鹤笑了笑,嗯了一声。
“大哥……”
这声是从身后传来的,两人一齐回头看,赵连逢不知什么时候也追了出来,他叫了一声之后就没说什么了,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跟大哥平日里交流甚少,但小时候也亲近过,他也像没头脑没心眼的赵淮年那样,整天跟在大哥屁股后面大哥大哥的叫。但随着年纪一天天增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大哥之间无形中好像隔了一堵厚厚的墙,他觉得大哥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容易亲近了,当然也有一点委屈和不甘吧,父亲母亲总是将他和大哥做对比,大哥是那个永远站在尖尖上大家口口相传的天之骄子,他是反面教材永远被拍在烂泥里。
时间一长,连上一次叫“大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突然一叫,赵连逢觉得别扭又生硬,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觉得就这样看着大哥离开心里总有些不得劲。
大哥看他一眼,冷峻的脸上带着点柔和,接着朝他淡淡地弯了弯唇,赵连逢觉得此刻大哥的脸仿佛和小时候的大哥重叠了,他愣了愣,听见大哥说:“收收心,你从来不比我差,我一直都知道只要你想做就能做好。”
赵连逢彻底愣住了,他飞快眨了眨眼睛,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和不知所措,嘴巴张了又张,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定定看着他大哥。
“你痴傻啦?”赵淮年曲起胳膊撞了他一下。
赵连逢瞪他一眼。
“少欺负你弟,”赵惊鹤看着他们,笑了笑,最后说:“走了。”
“我也是你弟!”赵连逢看着他背影大声喊。
“知道了!”这句分贝更大了。
“我当然不比你差!”有点哽咽了。
“大哥!”赵连逢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句。
赵惊鹤一直往前走着没回头,听见这句抬起右手朝身后挥了挥。
身后的一切人和事物逐渐变得模糊遥远,走到铁栅栏外隐隐约约听见赵淮年笑得嘎吱乱颤的声音传来,
“咦?赵连逢,你哭鼻子啦?大喊包!”
“滚!你大喊包!”
“哈哈哈哈哈恼羞成怒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