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静静和它对视,与她完全不一样的金色竖瞳,神圣而华贵。
嵌在一条黑蛇身上,有些格格不入。
七寸还在她手中,力道也没有松,醒来的蛇看着她挣扎的动作反而停下。
“你不怕死?”浅金色的竖瞳倒映出她的样子,里面没有半点挣扎求生的**。
姜锦清楚那种眼神,在混沌的世界里待的久了,她偶尔会有这种想法,即使短暂的只有瞬间。
她忽然松手,想杀它的**被好奇盖过,安兴珠离开前那句话不时在她脑海回荡:它和你是同类呢。
同类啊?她勾起嘴角,在黑蛇疑惑的目光中摸了摸它的脑袋,“以后你叫江渊,江和姜谐音,至于渊,意为幽深者,不知其底。”
怪物就该有怪物的名字,而不是寓意前程锦绣。这和怪物实在不沾边。
她将黑蛇抓回手中,放置在枕边,黑暗中那双金色竖瞳像是夜里的星星,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晚安!”她学着管家离开前的语气,轻柔了语气对黑蛇道。
一人一蛇同榻而眠。
1703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类,第一次有人这样毫无阻碍地与它接触,人类自带体温的手指落在身上时有种奇怪的感觉,它扬起脑袋,实验室里穿着白衣服的人类虽然与它距离很近,都隔着透明玻璃与防护服。
她们很怕它,1703也不知道原因。
月光落在窗帘上,透出一点亮光。
周围环境陌生,不再是清一色的白,而是各种颜色混杂,腹部触感柔软,距离它极近可以感知到姜锦温热的气息。
记忆还停留在最后,冰冷的试剂推进它的身体,白色的灯白色的墙与白色衣服的研究员一起晃动,时间越长白色晃动的愈发厉害,周遭嘈杂的声音也开始慢慢远去。
“最后一次实验……”
“要不要加大试剂用量……”
“快快快!1703的身体数据在快速下降!”
玻璃碎裂的声音与凌乱的脚步声……
昏迷的刹那它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它有某种感觉,对比之前无数次昏迷和苏醒,这次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它死后会去哪里?会去人类口中说的天堂吗?
怪物们嘲笑它天堂只收容人类,而它死后只会去地狱。
它问:为什么?
怪物们答:因为你是怪物,怪物死后无法到达天堂,只会下地狱,这是所有怪物的结局。
1703不相信,怪物们嘲笑它的愚蠢。
如果怪物们死后会去地狱,为什么实验室中那些死去的怪物没有去到地狱,而是围绕在它周围久久不散?
怪物们没有回答它,安静着,一言不发。
它看向眼前的人类,苍白的脸,肉眼可见的病弱,垂下的眼睫毛枯黄分叉,两颊也瘦的凹陷,和那些被关在玻璃后的人类实验体一模一样。
这里是实验室的其它房间,还是基地之外?
围绕在周围的死去怪物安静下来,没有出现在它身边,五感之中无论声音还是空气都与实验室截然不同,像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她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身边?还给它取名叫“江渊”?它明明已经有名字了,叫1703。
它看着面前人的脸,心中念着这个陌生的新名字,尾巴卷着带动身体将自己盘成一团,挨着姜锦睡去。
安静的房间里,一人一蛇睡去后无形的灰黑色雾气在两人周身流动,以1703为中心形成一个黑色漩涡疯狂吞噬着周围的雾气。星际区域的各个角落,藏匿在暗处的怪物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同一个方向。
感知到周围磁场的变化,姜央停下手中动作,抬手示意周围士兵暂时停下。
“姜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停下?”林褚收到她停止进攻的命令,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姜央摇头:“周围磁场变弱了。”
“磁场变弱不是好事吗?”林褚不知道她为什么一脸紧张,“磁场越弱这些冤兽的实力就越弱,更是应该趁着这个机会将这些该死的怨兽一网打尽!”
姜锦伸手拦住她:“现在不该是磁场变弱的时间,反而应该是峰值。”
林褚挠了挠头,她对这些什么测试数据向来不关心,看也看不懂,此时听姜央解释也是云里雾里:”就是说这个磁场变化不正常?”
见姜央点头,她恼道,“现在只剩最后一点怨兽这片区域就清理完成了,难不成就这样直接放弃选择回去?”
姜央知道她不会遵从命令,锐利的目光落在极远处那道模糊的黑墙上:“已经清理完成的区域留下士兵镇守,还未清理的区域不要进入。”
林褚对她命令没有反驳,每个士兵对她们而言都是值得托付性命的家人,不会在明知危险的情况下让她们冒险,可她心里还是不爽,脸上表情也明晃晃表露出来。
姜央唤了她一声:“跟我来。”
林褚见她似乎准备做些什么,立马来了精神,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你来这做什么?”视线之中,一片浓郁到凝结的黑,黑色之中又似乎流动着某种液体,源源不断像是为某种巨型生物运输血液。
姜央盯着面前的黑墙没说话。
林褚心里发毛,黑墙是怨兽诞生的根源,人类迁移星际之初并没有黑墙存在,那时宇宙无边虽然尚有众多星系未被探索,可每次探索都有新的发现。
从未有人思考过宇宙边界是否存在,或者说以当时的科技水平探究宇宙边界尚是很遥远的事情,根本无法穷极。
直到星元万历8739年,在经历多国战事、异化生物危机以及AI解放战争后,距离预估的能源耗尽只有一百三十万年,无边的星际区域突然竖起一道黑色的墙。
黑墙无边,无人知晓出现原因和具体时间,等人类发现它时,怨兽横行,星际进入废土纪元。
为了抵御怨兽侵袭,星际与联邦达成合作,共同开设星际学院以培养强大的边界战士作为目标,同时也是避免在意外发生时公民有自保之力。
林褚问:“我们来边界墙做什么,磁场变化和它有关吗?”
但凡她多看几眼报告上的字,就不会问出这么没水平的话,姜央撇她一眼:“科研院的人什么时候能到?”
“啊?”林褚楞了楞,见她话题跳的太快一时没跟上,“应该快了吧,这都过去两个月了,再远的距离三个月时间也是足够的。”
近期边界墙移动频繁,姜央向上级申请专家过来调查,距离上次申请已经过去快三个月时间,负责研究边界墙的专家还没到达此处。
林褚怕她失望,提前同她商量:“你还是别抱太大希望,那群专家嘴里说的好听,研究数据一大堆,真要让他们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和要了他们命一样。”
她最厌恶那群光会嘴上说的专家,人远在天边有啥想法只会让她们冒险去试,也是她没回去,否则一定要让那群人好看。
心里一通泄愤之后,她又看回姜央身上,所以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
姜央说不准,毕竟她没研究过边界墙,只是在异动的瞬间突然感知到,而来源就是此处。
“边界墙还有区别吗?”林褚不懂,在她看来每一处都长的一样。
见姜央脸色严肃,不由正色起来,“很严重吗?要不要我让家族施压催那群研究员快点过来?”
林褚作为皇室成员,在这一块要比姜央方便很多,毕竟皇室人员像她这样已经是很好说话了。
姜央表示不用,她戴上特质手套,精神体蔓延顺着墙面流动感知内部磁场变化。
今日的异常绝非偶然,反而是一切问题的核心,姜央迫切想追查到这个原因。
“黑墙的怪异又不是一天两天,有异动也是正常的。”林褚怕她陷入太深,用力拍了拍她肩膀,
“听说你女儿昨天生日,怎么都没和我说!害得我连生日礼物也没准备!”
她勾上姜央肩膀,将人往营帐处带,“二十岁生日你都不请假回去一趟,真以为这里没了你就不行了。”
两人三言两语闲聊,话题成功从边界墙切换到姜锦身上。
姜锦第一次在清醒时进入黑雾世界,往常都是陷入昏迷时才会进入这里,可现在她很清楚,身体保持清醒,只是因为睡眠短暂闭眼。
浓郁的黑,自脚下蔓延向无穷无尽的远方,黑色的世界像是没有尽头,看不见半点其它颜色。寂静,失色,身处其中五感皆闭,若非自幼熟悉这样的场景,只是五分钟也足够人发疯。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对于突然出现的黑雾有些疑惑,相比往常,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感觉今日的黑雾似乎散去不少,透出一点点浅灰的影子。
水波纹样的雾气浮动像是牵引绳,带着她朝某个方向而去。
距离很远,灰黑雾气中一团巨大的漆黑格外显眼,像是不溶于水的墨团,姜锦一步步走近。
细看发现这浓郁的黑并不是雾,也不是墨点,而是一块巨大无比的墙,向上隐没在灰色雾气中消失不见。左右两侧各自延伸同样看不到边界。
她在黑雾世界待了二十年,第一次看见这面黑墙。上面遍布细小纹路,像是人类的毛细血管,盘根结错流动着某种液体。
伸手落在上面,耳边传来清晰的心跳声,“砰砰砰砰——”
把手抽离,耳边的心跳也随之消失,再次落回,则又恢复。
多次试探下,心口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孩子,帮我找回来!找回我的心……”
失去了心的躯体,怨念凝聚成这浓郁的黑雾,寻找它丢失的心脏。
姜锦倏地睁开眼睛,入目是一团极其浓郁的黑,恍惚中见到了梦里那片黑墙。
姜锦有片刻以为自己还处在昏迷的混沌之中,等瞳孔慢慢适应周围光线眨了眨眼,才发觉是昨天捡的那条黑蛇。
睡着的黑蛇像是团卷好的黑色绳索,与昨天在礼物盒中看到时一模一样。
她起身靠在床头,戳了戳藏在中央的尾巴尖,沉睡中的黑蛇不舒服地动了动,将尾巴尖朝里缩了缩,未醒。
姜锦突然得了乐趣,伸手又戳了戳,尾巴尖一颤再次往里缩回,被盘绕的身体压住,令手指无法找到。
姜锦捏住她露在外面的脑袋,令睡梦中的黑蛇被迫苏醒。
“早安。”黑蛇有些懵,仰着的脑袋点了点,像在回应她的问好。
候在门外的侍女进门简单为她洗漱,管家见她脸色尚好询问要不要出门走走。因为姜锦苏醒的原因,姜家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温度适宜没有凉风。
姜锦将床上的黑蛇带上,由侍女推着轮椅来到庭院的小亭,昨日走动时残留的青紫色淤血还没消散,腿间搭着柔软的毛毯。
她仰头看着小亭外的明媚阳光,一片欣欣向荣之景:“书上说光是一切万物的起源,也是所有怪物的克星。”
黑蛇趴在她腿上的毛毯中,听她说话时歪了歪头,不理解她话中意思。她推动轮椅离开小亭任由阳光落在自己身上,温度亮度都控制的非常好。
如今星际对于模拟日光的运用已经非常娴熟,甚至周围一切都不过依据能源营造的假象,姜家巨大保护罩外,残破凄凉才是真实世界光景。
她见过一次,也因此发现自己与她人不同。
管家站在远处观望,因为姜锦苏醒的消息在星际传开,相关的邀请与访问申请络绎不绝,其它家族尚且可以直接拒绝,唯独星际学院入学一事,管家没有办法推脱。
给姜央发去的消息还未收到,在她回信之前,管家只能尽量拖延。
陌生气息进入姜家后姜锦很快感知到,站在远处的管家匆匆离开后,留下侍女替她注意姜锦情况。
手指搭在黑蛇头上,顺着鳞片自头顶滑下,像是给动物顺毛。
姜家接待室里,负责送信的中年男人见人进来,起身向管家问好。两人一番简要寒暄各自坐下。
管家笑道:“没想到学院竟然会派您过来做这样的小事?”
管家视线落在他身旁的学院制服与入学申请书上,男人戴了副金丝眼镜,白皙的皮肤与天然卷曲的金发,不仅是星际学院的名誉教授,也是帝国的侯爵,史迪威.贝尔。
史迪威将一旁的物品递到管家面前:“学院一直期待姜锦小姐入学一事,如今小姐能够醒来真是万幸。姜央家主作为星际学院出色的首席毕业生,我们对姜锦小姐未来的表现充满期待。”
姜央作为星际学院首席毕业生,更是第一批从星际学院毕业的首席,收到的关注几乎无人不知,也正因如此,无数民众对于姜锦的天赋能力同样抱有极高期待。
管家看着被留下的入学申请书与学院制服,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以姜锦目前的身体状况就算勉强行动也无法支撑每日高强度的学习,这些闻着味就凑上来的人,不过是想拿姜锦威胁姜央,担心她生了异心不再驻守边界墙。
在边界墙磁场稳定后,姜央终于收到管家来信,看着上面几乎溢出的焦急之色,姜央简要答复:让她入学。
她会在哪里找到自己的由来。
她的女儿很聪明,早在五岁那年外出时就猜到自己身份特别,只是具体特殊在哪,还没有头绪。
垂首时,又新增了几个字:若是想去就让她去,若不想去学院那边我会想办法解决。
于是有关姜家那个病弱小姐姜锦要入学的事情,迅速传开,入学时间,定在两月后。